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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是真的剩她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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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归素来不喜饮酒,可今夜她与晚风共醉。
“阿离,我敬你。”
烈酒入喉,绯色爬上她姣好的容颜,伴着刺骨的寒风,天际遥远得怎么也望不到边。
从前她觉得北境的夜已经够冷了,但如今她才知,今夜的草原比那还要冷上几分。
窥不见天光的夜,吹不止的狂风,浇不尽的愁绪。
哪一个,都不逊色于它。
一壶好酒立在草地上,它的旁边,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与长夜一同静默着。
“阿离,你怎么不喝啊?”江归疑惑道。
回答她的只有不解风情的晚风。
她愣了一下,看着少年的眉眼,忽地笑了,“我忘了,你是不爱饮酒的。”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倒了白玉色的酒壶,翻了盖,一汪佳酿碎了一地,清冽的酒香伴着晚风,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少年的嘴角沾了点点酒意,格外迷人。
“喝不了,就不要勉强啊。”江归抬手拂去少年唇上的水渍,喃喃自语:“到时候又要怪我。”
少年没有答话,她沉默许久,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记得你是喜欢月亮的,可今夜没有月亮,连星星都看不见,所以你不开心。”
“说到月亮,我就想吃月团了,从前你惯爱拿这些来贿赂我,你还喜欢帮我补衣裳,给我制香囊,就跟我的小媳妇一般。尉迟老头子总爱拿这个打趣我,军营里那些小喽啰还议论我是断袖,我堂堂镇北大将军,征战四方、造福万民的声誉全都被你毁了。说吧,你要怎么赔我?”
半晌无话。
“算了算了,看在你做的月团还挺好吃的份上,就不用你赔了。”
“其实,你的香囊很有用,至少那些无眠的夜晚不算难熬了。”
酒凉了,一口闷下,就如入了冰天雪地,点点雪花扑面而来,凉到骨子里,又如刀刃般,疼到窒息。
“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的锲而不舍,明明没有天赋,后天起步但会笨鸟先飞,误打误撞地最后竟然还真练成了一身武艺,要不是尉迟那家伙胡搅,你又蛮缠,我大概会落下你这颗明珠。”
“不过你真的倔得跟头牛似的,跟你说了不要跟着我,你就是不听。从沙场追到军营、演武场、北境,再到长安、幽州、㮶州……”
她忽地沉默了,面色逐渐难看。
“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多少也回我一句啊?”
可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少年的一句答复。
她平静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我忘了……”你已经死了。
连小草都觉得她可笑。
——
南离的遗体是南绯送来的,就在方才。
“这是南蛮的秘药,能将死人制成傀儡,以起死回生。”
看着南绯递过来的药瓶,江归没有接。
少年昔日的笑颜忽地闪现在眼前。沙场上,他不顾自身护她周全;军营里,他力排众议拥她为将;长街上,他欢声笑语与她共度元宵;月夜下,他花言巧语排解她的忧愁……
她能听见他如鸣珮环般的笑声,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艾叶香。
可当她抬手去触碰时,那些都成了泡影。
她忽然笑得很疯狂,笑她自己。
“南绯,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他跟了我多久,就为我操心了多久,如今他因为我死了,我还想着要把他制成傀儡……”
南绯抿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久久,她止了笑声,自言自语道:“罢了,我们阿离累了,该歇会了。”
她抬手抚上少年的脸庞,灼热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少年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不能让他冰冷的身体回温。
“阿离啊,以后练武的时候,累了就要休息,受了伤就不要勉强自己,少练一两天也没关系的,你也不用怕我说了。”
“还有,饭要吃多点,别每天就吃那么一点,肉也不用分给我,你自己也要吃的。”
“酒那东西你还是不要碰了,每次我喝酒时你都要抢,你自己也说,饮酒伤身。”
说着说着,泪水就下来了。
南绯捂住嘴强忍着泪意,背过身去,不敢看江归痴狂的模样。
“阿竹,我哥他不是……”
南绯话才道出一半,就被江归狠狠打断:“不要让我也恨你,南绯。”
“我很谢谢你把阿离送来。”江归将少年拥在怀里,神色狠厉:“但南是他杀了阿离,是事实。我不会原谅他。”
如有一团棉花堵在南绯喉间,她看了看江归,没再说话。
原来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哥哥与阿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初那段甜蜜的日子,当初那个阿竹,到底还是不在了。
可若南是与江归相斗,她还是会站在自家哥哥那边的。
“那以后再见面,便是路人了。”南绯苦笑道:“那我今日就以这壶酒,断了我们的恩怨了。”
说着,她剔开塞子,一壶酒意撒在草地上,湿了一大片。
她望着江归的身影渐渐走远,抬手拢了拢斗篷,泪水还是下来了。
“伟大的神灵啊,请您保佑阿竹。我的童养夫啊,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
——
后来,江归把南离葬在了北境。
因为,他曾说过他很喜欢那的风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