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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皇帝过来时眼圈下已经一圈墨黑。赵元曦正在用早膳，见皇帝前来，忙起身道：“没想到皇上会一早过来，并没有准备下精致膳食，还请皇上见谅。”

皇帝笑道：“无妨。你吃什么，朕便也吃什么罢了。”

赵元曦亲自捧了一碗配了紫姜的清粥过来，又奉上碧螺春和麻酱烧饼，配了几样清爽酱菜，道：“皇上似乎昨夜没睡好，还是吃得清淡提神些才好。”

皇帝的眉宇间隐然有忧色：“永琏病了这些日子，一直不见好，朕看他那个样子，真是心疼。”他握住赵元曦的手：“元曦，你没有看见永琏的样子，一张小脸瘦得都脱了形。朕看着他都直想掉眼泪。”

赵元曦甚少见皇帝如此忧虑，心下微微一抽，便道：“皇上放心，二阿哥有皇后娘娘悉心照顾，必然会很快好转。”

皇帝颔首道：“皇后说，若永琏再不见好，便要长跪宝华殿中祈福。”皇帝顿了顿，郑重其事了神色，赵元曦会意，立刻示意众人退下。

皇帝正色道：“朕已经决意，只要永琏的病好起来，朕就要立他为太子，继承国祚。”

殿中玫瑰水香的气味沉沉入鼻，赵元曦微微一怔，心里有什么念头还来不及起来，便已把它们死死地按了下去：“永琏是正宫嫡出，皇上立他为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饮了一口粥，不觉慨然：“朕自幼便知道自己不是嫡出，庶出的孩子身份到底不同，哪怕如今朕当了皇帝，坐拥天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仍是觉得心惊委屈。我朝自开国以来，从顺治爷、康熙爷、先帝到朕，都是庶出的儿子。朕真的很想朕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之子，身份贵重，无可挑剔。就当是替朕自己，完成一个幼年的愿望。”

赵元曦听他感慨万千，自能分辨出皇帝言下的失落与怅惘。皇帝是那样敏感的人，生性多思，幼年生涯的种种心酸缺失，即便是如今富有四海也无法弥补的。所以他才那样在意，那样执著，要去完成自己当年的小小心愿。那么，她又怎肯去拂逆他的心思。她俯下身，伏在皇帝膝头，轻声道：“皇上想做的，那就一定要做到。那是对二阿哥好，也是抚平皇上自己的心意。”

皇帝抚着她新梳起的青丝，缓声道：“元曦，朕知道你疼大阿哥，大阿哥也争气，但他到底不是你亲生。哲妃的位次也不能与皇后相提并论。三阿哥虽然也可爱，但总笨笨的，被养得太过娇气，以后也只能做个富贵闲散宗室了。仪贵人这一胎是公主也好阿哥也好，朕都不想了，只希望他们母子平安就是。”

赵元曦低低答了声“是”，只是静静伏在他膝头，听着他呼吸声悠然绵长，感触他纷叠的心事如潮。

皇帝低低在她耳边道：“朕知道这样很不公平，但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说出朕这么多年的心愿，让你明白。”

赵元曦翻过皇帝的手，将它贴在面颊上，轻声道：“皇上，臣妾都明白。以后永珹和璟悦，臣妾也只盼他们一生富贵平安便是了。”

皇帝眼中有伏波似的动容与感切，仿佛是划过深蓝天际的流星，有那样璀璨的光影：“元曦，谢谢你这样懂得朕。朕也知道，这是在委屈你，可是有时候名分所在，朕也不得不委屈了。”

赵元曦颔首道：“那皇上要立太子之事，会告诉皇后么？若是皇后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

皇帝摇头道：“康熙爷在时，就是因为过早公布了储君，才让诸子起了夺嫡之心。朕会和先帝一样，将太子的名字藏于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等朕百年之后，群臣自然会依照这个立定储君。这样也防止太子骄矜，母家专权。所以，朕不打算告诉皇后，元曦，你也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

赵元曦望着皇帝的眼睛，颔首道：“皇上说的，臣妾都记着。皇上，臣妾看那王钦有了妻房，对您的伺候不是那么上心了。您可要看看李玉？”

皇帝夹了一点小菜喝了口粥道：“李玉事事仔细，人也谦和不骄矜，朕打算再看他两个月，就将副总管太监的位子给他。”

赵元曦柔声道：“李玉人是机灵，也忠心，但他年轻，皇上得好好历练了才能放手重用啊。”

皇帝“嗯”了一声，听见外头人声响起，便道：“经常在延禧宫外头是什么人？”

赵元曦探首看了看道：“是御膳房给怡贵人送的新鲜鱼虾，都是一早送来交由小厨房亲手烹制的。”

皇帝道：“太医是说过，有孕之后要多食鱼虾，朕记得那时候玫贵人也很喜欢吃。朕昨日去看仪贵人，发现她这几天总说头昏头痛，夜不安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朕心里十分担忧。”

赵元曦回应道：“太医已经来看过，说初初有孕之人的确会如此。而且因为仪贵人夜不安枕，嘴上还发了溃疡，幸而太医已经开了清凉下火的汤药了。臣妾会叮嘱娴妃，让延禧宫的小厨房多用菊花茶和绿豆汤，希望仪贵人服下之后会舒适些许。”

皇帝蹙眉道：“朕如今看见仪贵人，实在是心有余悸。如今皇后无暇分身，一切就需如懿多多照顾了。”

赵元曦含笑道：“皇上既放心，仪贵人住在延禧宫，便是放心臣妾了的。”

皇帝悠然长嗅：“朕当然放心。就像每每闻着你殿中才有的沉水香，朕便觉得心思宁静分明。”

赵元曦微微一笑：“那也是皇上恩准，只许臣妾所用罢了。”

饭毕，皇帝便起身往养心殿去。赵元曦想着太子一事，又念着仪贵人的身体，实在是百感交集。正想着，却见白蕊姬急匆匆过来道：“姐姐，我刚从怡贵人那里过来，像是不大好呢，你快过去看看。”

赵元曦赶忙起身，一迭声吩咐了去请太医，立刻跟了白蕊姬往东暖阁去。因着仪贵人有身子一直畏寒，虽然入了三月里，她殿中仍供着炭盆暖炉。赵元曦携了白蕊姬一进去，便觉得那暖意兜头兜脸扑来，不觉生了蒙蒙一层汗意。

仪贵人裹着一条暗紫织花云锦被，整个人乏力地歪在床上，似乎呼吸有些艰难，一张脸也憋成了暗紫色，与那锦被一般无二。殿内焚着檀香，连炭盆里也扔着一把佛手，被暖气一烘，种种香气织在一起，香是香，却让人闻着有些浑浊气闷。

赵元曦忙吩咐道：“里头的香气太重了，快开了窗给贵人透透气。”

仪贵人紧紧拥着被子，往床里缩道：“娴妃娘娘，别开窗，有人要害我！”

赵元曦忙笑道：“好妹妹，这是在延禧宫，没人敢害你！”她伸手摸了摸仪贵人的脸，她身上脸上都热热的，出了好大一身汗，她忙取过绢子替仪贵人轻轻擦拭了，温声道：“你别怕，告诉本宫，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仪贵人畏惧地缩在床角，惊惶地指着地上道：“好多蛇，好多好多蛇要咬我！”

赵元曦忙摘下银帐钩上悬着的一个香包，笑道：“你别怕，延禧宫里挂了好多驱蛇的香包，蛇一闻到气味就跑了，你安心住着就是。”

白蕊姬看了看仪贵人，有些担心道：“仪贵人似乎有些发热呢，你们去取些热水来给贵人服下。”她看着仪贵人嘴角的溃疡，似乎又比昨天大了一些，便道：“太医开的清热去火的药都给贵人喝了么？怎么贵人嘴上的口子长得更厉害了。”

伺候怡贵人的环心道：“回海贵人的话，小主昨夜的晚膳贪吃了些鱼虾，那东西是发的，估计因为如此，嘴上的东西才长得大了些。奴婢也劝过，但小主说多食鱼虾可以让腹中的孩子聪明，所以宁可发些溃疡。”

白蕊姬无奈道：“那便罢了。你们还是听我的嘱咐，平日给怡贵人服用的茶水都换成胎菊茶才好。”

正说话间，许太医便到了，娴妃忙让了许太医为仪贵人看脉。许太医一径只是摇头：“小主连日来梦魇颇深，是不是？”

仪贵人乏力地点头：“自从上次惊蛰日遇蛇之后，午夜梦回，常自不安。”

许太医会意：“一旦醒来便浑身发热，虚弱无力，心悸难安，更兼因噩梦而浑身颤抖，腹中隐然作痛，可有这样的症状么？”

仪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太医说的全中了。虽然每日夜来清晨都如此不安，但白日里倒还好些。敢问太医，我为何会如此？”

许太医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小主初次有孕，又在怀胎三月之时受惊，导致心悸烦乱，白日有人陪着开解还好，夜来入梦难免会想起。因着多日如此，睡梦不安，小主才会内火上升，嘴角溃烂。微臣可以开些安神的汤药和外敷治疗溃疡的药物，小主只要按时服用应可无虞。”

白蕊姬尚有些不放心：“可是仪贵人有腹痛之状？”

许太医摆手道：“初初有孕之时，的确会有隐隐腹痛，那是腹中孩子在慢慢长大，牵扯到母体的缘故，不打紧的。”

赵元曦忙问道：“怡贵人身上总一阵阵发热，不要紧么？”

许太医含笑道：“孕中体热，乃是常事。小主不信可以随时在仪贵人身上搭一把，任何时候都一定比各位身上都烫。所以有些女子刚有孕身之时，常以为自己风寒发热，误服汤药，以致没了孩子。其实只要看过大夫，都会无事的。”

赵元曦不免失笑，亦带了一分感慨：“是啊，要娴妃和海贵人这样两个未有生育之身来照顾仪贵人，难免有不周到之处，还得多谢许太医提点。”

仪贵人忙道：“有娴妃娘娘在，嫔妾心里已经安稳许多了。若还是留在景阳宫，那才真是后怕呢。”

白蕊姬拍拍她的手道：“前几日我经过景阳宫，看里头已经在重新粉饰了。大约是怕有蛇虫待过，你住着害怕。等一切都装饰好了，你也平安生下了孩子，便可以安心住回景阳宫中做你的主位了。”

仪贵人微微一怔，抚着小腹含笑道：“我哪里敢奢望真能做一宫主位呢。从前在潜邸时我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小侍女，能有幸侍奉皇上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厚待了。现在我只盼着能好好安稳入睡，来日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了。”

许太医在旁开好了方子，道：“启禀仪贵人，因贵人有孕在身，微臣不敢开太烈的药，以免损伤胎儿。所以安神汤药也好，外敷治嘴角溃烂的药也好，药性都极为温和，以保贵人和胎儿安好为上，见效会比较慢一些，但请贵人切勿焦急。”

仪贵人的笑意温婉得若三春枝头一朵粉灿灿的樱花：“太医能以我和腹中胎儿为重，我又怎会怪责太医呢。”

如此，赵元曦和白蕊姬便陪着仪贵人闲聊直至午膳时分。仪贵人甚是热情，索性便拉了白蕊姬和赵元曦一同用膳。二人推却不得，便也一同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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