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神明（三）

看着混沌狼狈又脆弱无助的样子，元沧也没有心思考虑其他，缓缓在混沌身前蹲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之前还充满信心地说自己能管理好黑暗不让他失望，现在却……

“元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怕我、恨我，想要杀我！”

混沌抱着头，似乎在回忆那种绝不愿意经历第二遍的恐怖之事：“他们……想要我死。”

说这句话时，元沧清晰地察觉到混沌身上的黑暗浓郁了很多。

但这只是短短一瞬，混沌又开始迷茫不知所措：“我收留诞生于黑暗的生命，我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就像你和元涅对我一样。”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

元沧知道混沌说的“他们”是谁，无非是那些自以为在“替天行道”的“光明之人”。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到了再无转圜余地的地步。

元沧圈住混沌，像从前那样拍着他的肩头：“你没有错，暗冥界也没有错，错的是成见，是人心……”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暗绝天魔脸上浮现冷笑的神情，他不明白尊主为什么一定要见这个只会说几句空话的元沧。

除了假惺惺的安慰，元沧并不会真正惩罚迫害暗冥界的族群。不然神龙族怎会如此放肆，敢直接对尊主出手？

他对此放任不管，还打着不得随意干预规则的名头，显得自己高尚无私。而他们却被衬得像阴沟里的虫蛇，活该被人唾弃践踏。

不，暗冥界绝不能落得这样的境遇，他们也绝不会乞求别人的施舍和怜悯。

暗冥界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尊主是有些过了，他和元灵空间往来密切，已经有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尊主不是真心为暗冥界着想。

暗绝天魔自认对尊主的想法还是有些了解的，无非是受了元沧的说教，一厢情愿地想和其他族群和睦共处。

但这根本不可能。

神龙族的发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未来会有更多人效仿神龙族的行为。

他们之间有且只会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你死我活。

元沧安抚好混沌就离开了，前往神龙族的领地了解真相。

“元沧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前来迎候的是神龙族现任族长，对元沧的态度还算恭敬。

“你们是不是攻击了混沌？”

神龙族族长并没有惊讶元沧的“兴师问罪”，而是痛快承认：“是的，因为他身上的黑暗力量已经影响到我族诞育新生命。”

元沧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算起来这的确是幼龙的孵化期，新生命的降临是神龙族的头等大事，这个时候他们不会让任何人或事物威胁到幼龙的降生。

“混沌没有伤害你们，你们这次的确有错，还是要向他道歉。”

“道歉？”

族长犹如琥珀一般的龙瞳蒙上了一层阴霾：“为何要向那个罪孽之子道歉？他明知这是神龙孵化的关键期还偏要经过这里，差点儿害死无数新生幼龙，我们没有去暗冥界寻仇已经是莫大的宽容，您居然想让我们道歉？”

“我知道您和混沌颇有交情，偏袒他也无可厚非，但道歉一事绝无可能，您请回吧！”

族长下了逐客令，元沧只得离开，从族长的话来看他们好像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想保护新出生的孩子。

事情的真相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暗冥界和其他族群嫌隙渐深，再无回转的可能。

除了他和元涅，真的没有人愿意以平常心看待暗冥界吗？

他一心维持平衡，让所有生命都能安然生存，却忽视了那些越积越多的矛盾和仇恨，走到这一步，他难辞其咎。

神明……

元沧不由得想起人类崇拜尊敬的神，在人类眼里，神明是不是都会公正处理每一件事，不偏听不妄语，让一切井然有序呢？

可惜他做不到。

暗冥界：

“尊主，您该死心了。”

天魔低声说道，混沌默默地仰着头，暗红的眼睛一片空洞。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力量会伤害别人，其实他已经很小心了。

而且凭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他身上？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那些人的心有贪欲，才会滋长更多的黑暗力量。

他也在被黑暗折磨啊……各种各样负面的、阴暗的情绪快要把他吞噬了。

“尊主，属下早就说过，光明之地的人全都虚伪至极。您信任元沧，还寻求他的帮助，可他帮我们了吗？他永远都不可能让我们得到真正的公平！”

混沌对天魔激烈的言辞置若罔闻，陷入无限的迷惘。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用了黑暗的力量伤害别人，但我不是故意的，你会原谅我吗？】

【做错事要受到惩罚，不过我会陪着你。你是我教导长大的，你伤害别人也有我的责任。】

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可那个承诺会陪着他的人好像也要放弃他了。

胸口传来闷痛，奇形怪状的黑色纹路密密麻麻地攀上身体，几次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应该顺应黑暗的“本性”么？应该使用这样的力量去还击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么？

元沧说他们只是不够了解黑暗，所以才会惧怕。可是他们根本不愿了解暗冥界，在那些人眼里，暗冥界的人就不该存在。

他想像元沧一样给这些拥有黑暗之力的生灵提供安身立命的场所，可暗冥界一直被排挤，久而久之也无法真正庇护他们。

他不能光顾着自己和元灵空间的交情，而不把族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对不起，元沧……但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不能为着你对我的恩情，就一次次放纵他们对暗冥界的敌视和针对。

那些灵兽的提议，他也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元灵空间：

元沧注视着云镜中的画面，从这里可以看到各大空间的运转，也方便随时判断自己需不需要出手帮忙。

族群之间的争斗愈发剧烈，先是灵兽和神龙族差点儿爆发大战，然后又是灵族羽族决裂……

他想要维持的平衡与规则，在接连不断的变故前是如此脆弱，如同一个天大的笑话。

幸好有神器在，还能支撑得住。

云镜里显示出他和元涅亲手缔造的世界的场景，那个地方诞生的是机械构造的生命，灵兽源兽也居住在此。

刚开始还算平静，没多久就被纷争打破了。

无穷无尽的战争、杀戮……

他现在已能对这些淡然处之，毫无波澜地思考怎样才能保护规则不被破坏。

在战场上消失的一个个生灵，似乎已经无法引起他情绪的丝毫起伏。

他真是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主宰者”。

连元涅都有些害怕他，觉得他不再是记忆里的哥哥，认为自己在他的心里始终比不过秩序和规则。

他没有解释，之后元涅也不再询问。

等元沧看到代表神龙族的命运丝线断裂甚至消失时，平静了许久的脸上才浮现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种力量他再熟悉不过，来自暗冥界，来自他一手教导的混沌。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