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还是没能跳下去。像无处安放的灵魂一样，飘进了那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他父母也来了。反复地和医生确认着死者的遗物，好像那样就能骗过自己，去世的并不是他们的儿子。不是给过我全部温暖的人。

事与愿违。

我听见负一楼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嚎，我听见每一个人同他们说着“节哀”，我听见原野的风刮过去的回响，我听见心脏一点一点碎裂的声音。然后什么也看不见。全世界只剩一片灰暗的白色，冰冷，荒凉。

我趴在他的床边，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我就像个侩子手，亲手斩杀了在无边的黑暗里，给过我光和温暖的人。

“阿翊，我不闹了，我乖乖的，我以后都不自虐了，我发誓，我陈末对天发誓，我再也不乱来了，我再也不做傻事了，你相信我好不好？你信我一次，就这一次，你相信我，你回来，我求求你了...求你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求你，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啊...你的小姑娘在这里，在这里好好的...没有想不开，没有，没有做傻事，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我很乖，我特别乖，你别...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像个疯子，也像个傻子一样。抱着他早就冰凉的身体，想用自己全部的温暖去拥抱他，抱紧他。好像这样，我就能留住他。

医生拉开我，护士拦着我。可是我就是想再看看他，我想再抱一下，我的月亮。

不疯魔不成活。

白色的被单沁出了血。我还是想抱紧他。他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像个安静的王子，像睡着了洋娃娃。我从来都没觉得他有多么令人心动过。只是他的笑容，他的温暖，他的好，他的所有一切。就像与生俱来的超能力。让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他是太阳一样的存在。

可是只有我知道，他一点都不想做温暖人心的太阳，他只想做他小姑娘一个人的月亮。

他的说说还停留在“小姑娘是全世界最好的”时候，他的笑容还停留在十四岁的时候，他的围巾只织了一半，他载着小姑娘的车已经没有了，他抱紧小姑娘的双臂已经沉下去了，他指着心脏说痛的那个用力跳动的心已经死寂了，他笑容灿烂的神经已经不会再牵动他的面部表情了，他的小虎牙已经不会再露出来了，他再也不会喜怒哀乐了，他再也不会被我气的跳脚了，再也不会温温柔柔的对我说“别怕”了，再也不会对我说“你是我的骄傲啊”了，再也不会有人能风雨兼程的迎我而来，再也不会有人能再叫我一声“小姑娘”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把我宠的无法无天。再也没有人能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下就能找到我。再也没有人能在雷雨天给我打电话。再也没有人能记得我的喜好。再也没有人能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我在想什么。再也没有人能锲而不舍的用力的抱紧我了。再也没有人下雨天的伞是偏向我这边。再也没有人像个妈妈桑一样一边念着“小姑娘不要怕胖不要怕丑，冬天就应该怎么暖和怎么穿”了。

再也没有人了。

他走的很匆忙。什么都没留下来。连葬礼都是简洁的。像是他只是非常短暂的，离开了一下这个人间。

后来他的朋友也还是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小姑娘，谁都不能欺负去了。但是好像，谁的那句小姑娘都没有他嘴里说出来的动听。后来他们也都还是宠着我，但是气急了也还是会连吼带骂的凶我。但是谁都没能再像他那样，说最凶的话，做最温柔的事。他的那几个前女友也都跟我说，她们其实特别嫉妒我，嫉妒我能拥有他所有的偏爱，嫉妒我得了他全部的心，就算是在约会，只要我说有事他都能二话不说先来我这里。就好像白白早恋了一场。她们让他做选择题的时候，他从来都没回答。

因为在他那里，我从来都不是选择。是答案。唯一的答案。

那我呢？我全部的温暖，我全部的安全感都是他毫不吝啬全部倾囊相授的啊。我所有所拥有的光，那种奔你而来的光，都是因为他在，我才能勇敢的，坚定的，迈出的那一步。

　　 阿沐说，我想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人了。我都能感觉的到他是真的好。我说他是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他说，我知道啊，人家都是说三遍。你说了三十遍，我就能知道他有多好。

　　你见过光吗。

是那种穿越黑暗，越过山川，奔你而来的光。

彷佛历尽这世上所有的苦痛

你知道疼怎么写吗。

是250万亿根血管里，密密麻麻流淌的难过。

是60万亿个细胞和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着，嘶喊着，来吧，痛哭一场吧。

我把所有的苦痛都藏在胸腔。

我把所有的爱恨都写在心里。

积于五脏，累在六腑。

我拼尽一身力气，用尽一腔孤勇。

任凭在每一个夜凉如水的深夜里哭喊。

在每个霓虹斑驳的城市里孤独。

我不敢哭，不敢笑，不敢闹。

我不敢把每一丝情绪表露出来。

我不敢把你最真实的样子展露出来。

我惧怕，我怂，我畏惧。

因为我知道再也没能有人能够包容我所有的差劲。

我害怕别人的接近。

恐惧别人递给我的温暖。

害怕别人想要接近我的围城。

我畏惧着所有人想要拥抱我的念头。

于是我花了一个小时化好了一个精致的妆。

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擦干抹净。

干净得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因为我怕哭花了妆。

我怕失去，怕拥有，怕得到。怕弃如敝履。

于是我开始抗拒。

我拒绝所有人的示好。

我拒绝所有人的拥抱。

我拒绝所有人的亲近。

因为这样，

我才会觉得，没得到过，这样就不会再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