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序言

大概距尹新蕊和殷仪离开宫内仅过了半个时辰，云守国以已经封了宸王的江沉珂为首，一支军队来查验情况，却意外看见了已经烧毁的寝殿废墟。

江沉珂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地直接进去。得到主子点头示意后，队列里站出个小兵，向着废墟内进发。

不得不说，殷仪下手属实黑心，那么多的梳头油下去，若不是穿着衣裙，那替死鬼的尸身必然被认为是块炭了。

那小兵越往里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因为废墟里许许多多的余烬随着焦味朝着他的面门扑来。他自然是看见了那具尸身，立马往自家主子那儿跑去，准备汇报情况。

江沉珂清楚的知道这是李静训的寝殿。那尸体，十有八九是李静训吧？他这样想着，眼色晦暗不明。“这是鹤龄国公主的寝殿。”

说实话，他觉得并不心疼，但还是有一种怪异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说得明白，只需招招手，仵作便进去检验那具尸体了。队伍里的人只觉得万无一失，开始漫不经心地张望起来，心里想着那点子军饷。可惜，仵作给出的答案让他们失望。“王爷，这并不是鹤龄国公主。”

江沉珂忽略掉心底那一点点轻松，开口问到：“何出此言？”

那老仵作捋捋山羊胡，答：“这尸身留着小半截指头未曾烧毁，那指尖有着积年累月劳作才有的老茧，况且具那尸身情况来看，怕是被火烧之前已然死亡，这两点，绝对错不了。”

“嗯。”江沉珂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这一个个追随他的属下，都盯着英武的宸王，只等一声令下了。

“追吧。”江沉珂如今可是不复当年做质子的卑微了，一呼百应，众将士跟着他往宫外走去。

在云守国，无人不知宸王殿下仅有些刺探情报的本事，虽在云守国几位皇子中已是出色，却远远不能治理好国家，不然当初云守国也不会弱到要把他送去当质子。

不过他有一知己，名为即墨岑，异族人士，年方弱冠，生的深目高鼻，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此人更是宸王身边的智囊，只可惜性情古怪懒散，又风流多情，引得无数狂风浪蝶扑上去，又引得许多少女芳心破碎。

如今与他们与鹤龄国开战，少不得即墨岑出谋划策。

智囊本人此时正坐在坐骑上，他是这次战争的军师。这有一搭没一搭地挥动马鞭，落在队伍最末，丝毫不紧张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不过是来度假的。

他看着江沉珂指挥部下去分五路去寻找，伸了个懒腰，出声道一句“蠢货”。

那些部下倒是为即墨岑捏了一把汗，而江沉珂似乎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反而笑了起来，调转马头到了他身边。“怎么，你有主意？”

“分头行动并非不可，只是你这么分散，过于耗费时间精力了。她现在只有两个去处。第一，去荒郊，那里有他国界线，第二，去人群密集处，以此隐匿遁藏。”

“行，那便听你之见。”江沉珂本想下达指令，却不料即墨岑眼睛一亮，忽地策马离去。士兵们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军师是干什么。

不过一会子功夫，即墨岑回来了，手上还提回了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看着眼前的军队，双腿不停打颤，他就不该为了那点钱去冒险送公主离开，这下可好，性命难保。“喏，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江沉珂和即墨岑对视一眼，瞬间明了他的意思。“看你来的这个方向……可是你送宫中之人离开？”

男人赶忙跪下，不停地磕着头：“军爷，小人是、是做过这件事，但是也是为了一家妇孺啊，小人、小人可以告诉您她们去了哪里，只求您放我一马啊。”

江沉珂也不曾说过允还是不允，只笑道：“说说看。”那男人立马答到：“她们一共二人，去了几里外的夹竹桃林。”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沉珂那闪着寒光的佩剑便从剑鞘中拔出，似乎是准备过河拆桥。

“军爷，您不是说好了，小人说出来，便放小人走吗？”那男人声音都变了调，估计无论谁面对死亡，都还是会有恐惧的吧。

江沉珂笑得更是欢快了“你好好想想，我何曾答应过呢？”

男人无话可说，只得闭上眼睛受死。等了半晌，只听见“铮”的一声响，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痛楚，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即墨岑用自己的剑拦了下来。

“你要帮他？”江沉珂对此时跟自己唱反调的即墨岑也有些恼了。

“这没法守口如瓶的东西，我可看不上。只是倒底他还有一家老小……”即墨岑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知道，江沉珂得势后愈发嗜杀，若不阻止，这男人必定血溅当场，但是，江沉珂没有良心，即墨岑有。

江沉珂此时却也不欲与好友争辩，毕竟还有正事。“行吧。”说着，他收起了佩剑。

这就完了？这么戏剧性？那中年男子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还不走？等着我送你一程？”即墨岑很是不满，再不去追，人都到了天涯海角了。

那男人赶忙起身“不敢，不敢。多谢军爷。”说着，他连滚带爬的跑了。

“走吧，追。”“嗯。”正好，那些准备分散的队伍还没有走，此刻也不用分散了，一路浩浩荡荡的骑着马直奔夹竹桃林。

此刻，冥府内，林离星忽然眉心一跳，只觉不好。挥了挥袖，一面水镜展现在他面前，上面正是殷仪和尹新蕊狼狈奔逃的模样。

“倒底是个姑娘家，第一个任务都如此难以展开，高看她了。只是……这么难得碰到的苗子，丢了也实属可惜，再给一次机会吧。”他身形却变成了一道光，一刻不停的飞入水镜之中。

而这边，殷仪刚带着尹新蕊从桃林后绕出，正躲在石头后面恢复体力。她们二人皆赶路赶得气喘吁吁，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跑了。

殷仪看着尹新蕊惨白的小脸，以及她营造出来慌乱而故作镇定的模样，有些心疼，刚想开口说些安慰之言，却又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

听见那些声音，殷仪的脸连带着嘴唇都白了，甚至比尹新蕊这个病人还要白。她看了看新蕊，还喘着大气，必然是跑不动了……可，小公主，还是稚子，还未见过那些花花世界，殷仪实在不舍得她就此丧命。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以自己一人为引，护着小公主暂得安全。

她唤出了自己心底一直埋着的称呼，语气中带着缠绵不舍。“静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待我离开，便立马逃命，听见了吗？”尹新蕊听着殷仪对自己的称呼，忽然感觉自己和原主都有什么事情不曾知晓。

等新蕊反应过来，手里只剩下些提前准备好的财物。马蹄声近了，殷仪便冲了出去，速度很快。她那不高的身形忽然伟岸了不少。

尹新蕊只觉得原主残留的意念在控制着她的感官，不然何来的眼泪呢？

现在不适合伤春悲秋，殷仪这般不要命，自己也不能辜负了。新蕊撑着地爬起来，感到体力恢复不少，便跨过小溪，往殷仪走的相反方向跑去。

即墨岑落在队伍后面，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他的注意力没被忽然出现的殷仪拉走，反倒是觉得事出有异必有妖，竟也被他模模糊糊看见了个远去的背影。

他低头喃喃念着，语气中带笑意“再让你跑一会吧，小公主。”他眯起那双桃花眼，享受着追逐猎物的快感。

殷仪倒底只是个人，功夫再好，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不久便被逼到一条江边，眼看脱逃无望，从前发生的事会像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闪过。她现在只盼着小静儿跑得越远越好。

鹤龄国君主相貌并不出众，李静训母亲更是丑陋不堪，何处得来个七窍玲珑，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还是那句话，事出有异必有妖。

猜的不错，这殷仪才是李静训的生母，她脸上的红斑是自己弄的。

当初十五岁入宫，因姿色出众被善妒的君后赶去浣衣局，却因一手高超的双面绣技艺被赏识成了掌绣，本想就此平平淡淡，挨到三十岁出宫，却在一个晚上被醉酒的鹤龄国君主临幸。本来她也不觉有什么，后宫之中所有女人都属于这位君主。

可几月后，殷仪惊恐地发现自己有孕了，她很慌乱，整日担惊受怕，悄悄告了假说是得了天花，跑去了宫人养病的西岳洞，幸亏那时并无其他宫人生病，否则，李静训怕是活不下来。

殷仪不愿成为后宫中的芸芸众生，整日尔虞我诈，便在鹤龄国君主寻找那日临幸的女子时，让一个想上位的宫女领了孩子去，却不料鹤龄国君主见了那宫女的模样十分生气，直言道一句“恶心”。

因着有了李静训，那宫女便被封了个贵人，连封号都没有就扔进了冷宫。

呵，贵人，何其讽刺。说起来，倒底是那宫女贪图荣华富贵害了她，还是殷仪害了她呢？

殷仪倒底还是舍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放弃了掌绣身份，主动要求调去了不得宠的李静训身边做了个掌事姑姑。

别人都当她是傻子，要知道当时，宫内众人都把李静训看成是个煞星，避之而不及，到了李静训有了封号才开始转变。

殷仪眼一闭，往江中一扎。身后箭雨纷飞，一朵血花浮出水面，人已消失无踪。

一小兵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确认没了影子，才回去禀报。众人忽地想起这是李静训的侍女，却并未看见公主本人。

即墨岑慢悠悠地驾马前来，笑骂道：“一群二愣子，人家金蝉脱壳，你们倒是追的高兴。”“那军师为何不拦？”“拦什么？那鹤龄国小公主往悬崖边跑了。”

即墨岑掀了掀眼皮，甚至都懒得看提问的将领。“你！”“好了。跟着军师去吧。”江沉珂拦下气愤的将领，选择了让即墨岑带队。

即墨岑说的没错，尹新蕊这个本国人竟然十分不熟悉路况，跑着跑着便到了深不见底的深谷旁。又是那阵令人恐慌的马蹄声，江沉珂话语在她背后响起。

新蕊只觉得第一次任务便失败了，果然帮助枉死冤魂不是那么容易，倒是辜负了林司命，不过那人可真不守信，说好的帮扶呢？等着收尸？

“静训，看在你我从前情分，留你全尸。”江沉珂那几近恩赐于你的语气着实让新蕊讨厌，又懒得再去看他那人模狗样的嘴脸，连身都没有转，便纵身一跃，跳入了深谷之中。

即墨岑意外地挑了挑眉，心想：没想到还是个烈性子？

他翻身下了马，看了一眼悬崖，嗯，这么久了还没听到坠地的声音，看来确实很深。

“走吧，可惜了，这么有趣，却活不了了。”新蕊还能隐隐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调侃调子，不知不觉就记下了这个声音。

他又上了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子。

“走。”江沉珂带着士兵们回去，准备清点战利品。

只可惜即墨岑聪明一世，千算万算，少算了一点，李静训下去活不了，可尹新蕊不一定。

看，那光束朝着谷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