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帝御笔（三）

于无瑕上前一步：“叹絮失节，非她之过，她若自愿为守节自裁，我当尊重她的决定；她若不愿，我亦不会以世俗眼光待她！她已受贼寇迫害失节，今日若又受恶霸欺凌身死，夫子，且不论你是位明理知义的君子，作为一位父亲，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柳教谕眼中闪过隐隐波光：“够了！”顿了半晌：

“于小姐，这是我柳家的家务，还请你一个外人不要干涉！”

于无瑕给一语噎住：“夫子，是无瑕唐突了，但无瑕只是单纯地要救叹絮，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柳教谕目视她，口中分明说的是：“那我替叹絮多谢你这朋友，只是，今日家门遭逢不幸，老夫，就不多留于小姐了。”边说示意下人送客。

于无瑕走出书舍时的那一回眸，她分明看见，柳教谕眼中充斥了复杂的情感：有气愤，有悲痛，更有无奈，当然，还有感激。可她不明白的是，柳教谕分明认同与感激她的所作所为，却又为何不肯用“先帝御笔”去为叹絮求得一线生机？

是因为畏惧冯邦宁的权势？确实，冯邦宁位居左都督，在京中炙手可热，他的叔叔冯保又是宫中的大太监，权势熏天，这一家别说江一清与他爹泉州卫指挥使江流，只怕两京的达官显贵，也不敢轻易开罪！更何况，柳夫子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因祖荫才授了个不入流的教谕，管理一州一县之教化，又如何可与冯家匹敌？

可柳家却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祖上在正德年间也受过皇帝的恩宠并亲笔赐字，若是一般的勋贵，怕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柳家这般逼人太甚！且先帝赐字尤在，若真抬出先帝之名与冯家全力一争也并不是毫无胜算，冯邦宁再怎么嚣张跋扈，专横霸道，也不敢冒大不敬之韪去触先帝的龙颜。所以，柳家究竟是在怕什么？

缓缓行于泉州的长街上，于无瑕的心如同给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喘不上一口气：对于冯邦宁来说，叹絮是她的未婚妻；对于柳夫子来说，叹絮是她的女儿；而她于无瑕，只不过是叹絮许久不见的一个同窗旧友，八竿子打不到边的“外人”，正如柳夫子所说，她又何必去费心她的“家务”？

几个孩童嘻嘻哈哈飞跑过，口中大喊：

“走咯！快去看那‘贞洁烈女’啰！”

几个老妪立于廊下，一边点头一边叹：

“那冯公子这般成就那柳小姐的‘贞洁烈女’之名，当真有情有义……”

“贞洁烈女”四字，似乎成了“无上光荣”之幸，可那无知的儿童们又怎知这是多少女子的“血泪”？而那些明知这是多少女子“血泪”的大人们，又何尝不甘之如饴？于无瑕不知叹絮是否对她的这一“身后名”亦甘之如饴？也再无法可知，她只知，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可她亦不过一无能为力的弱女子，却只能无可奈何叹花落去。

殡仪已行出了好远，方才围观的人们，也全追去了，好似真如那几个孩童口中所说的，如“西洋镜”般值得一观。长街上空无一人，甚至一车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