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浣花溪上见卿卿

——浣花溪上见卿卿，脸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蜒。

好是问他来得么？和道：莫多情。

山河表里。

长城、吕梁山和太行山共同保护的一方土地上鱼跃荷开，迎来了芳菲正浓的盛夏。

街上老榆树的叶子在艳阳下闪动着一层一层绿光，枝头已经成片的榆钱随着暖风跳动，挂着一缕缕如烟似雾的白气。田野里的麦子早由青黄转为枯黄，教万亩原野焕然一新，手脚灵快的人已经栽换了稻苗，青青欲滴，柔婉潮湿，除了在风中摇曳的苍翠芭蕉，再没有比它更亮眼的绿色。

与江南的杏花微雨不同，如此葱茏浪漫的初夏，正是汾河平原最充满希望、最容易发生故事的季节。

江雁声是汾州道方圆几十里颇具名望的先生，这日他下了学，如往日一般往家走，遇上相熟的街坊四邻无一不颔首招呼。

“江先生回来啦？今儿下学挺早啊”

“段丈人早。”

“我刚做了晌食，江先生来吃啊？”

“多谢李娘子，江萍还在家中等我。”

“客气什么？江萍不是去前塘摘菱角去了吗，您晌午家中无人，就去李娘子家中将就一下吧，再不然来我家也行。”

“江萍又去前塘了？”

“是啊，今儿一大清早就走了，估计得天擦黑才回来呢！”

“如此便叨扰您了。”

“江先生客气了，快进来！”

……

艳阳当空，群山在望，太阳照在岸边晨露未干的芦苇上，晶莹耀眼，滚落到泥土里蒸腾起阵阵湿润的雾气。云影徘徊，天光下彻，尽数被湖光折返，伴着氤氲的水气如无似有、似薄还浓，一半清透一半朦胧的水上雾岚似一张温柔的网，把湖上岸边的一切都揽在了她的怀里。

一曲菱歌传天涯。

兰舟轻楫，莲叶接空，江上姑娘们的歌声并船而行，徜徉于水，唱出了那些眉眼弯弯满含笑意的爱情，清凌凌意悠悠，传到了岸边，传上了云天。路过的行人驻耳片刻，岸上的情郎应声而和，跳动的情思随满堂翠色一起荡漾开来。

江萍也低低地哼着小调，祈祷今岁还会有个好收成。她今天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土布黄衣，不比浅塘单衫杏子红的姑娘们鲜亮，故而也没有胆大的年青人相逐。

她在青山白水里打捞起人世光阴，高举的风荷遮过了她头顶的天光，重叠明灭间，鬓上似有沉沉的暮霭熏染，发丝擦过颊边，被细微的汗珠贴在脸上，把她照成了这长天白水里一株含蓄而明快的风荷。

她手上动作十分轻快，随身携带的竹篮很快就满了大半，便来到了莲舟深处寻觅，此处日光更难布彻，偶尔落下一缕碎玉叠金，被她绾在细细的脚踵上，系在氤氲的发间。

前方一枝红莲开得耀眼，似乎摆渡着灼灼的光华，她伸长了胳膊去攀折，突然水下探出一只布满伤痕与血痂的手，那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腕，将深塘水的寒意牢牢贴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连同那人掌心的炽热与不安一起传到了她的心底。

江萍不由得惊叫一声，旋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只怕会惹恼了他，恐有性命之忧。

她吓得僵在原地，片刻后另一只依旧布满伤口的手搭上了她的小舟，大概是水下的人太过着急动作不稳，压得小船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倾翻，江萍慌忙蹲下来握住那双手，想要把他拉上来。

水下的陌生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握着她的手、攀上她的胳膊，终于探出一个头来。

江萍一个发力想要把他完全拉到船上，那人却像累得太过卸了力，不但没拉上船，一来一往反倒把她也拽到了水中。

好在她熟知水性，扑腾两下很快回过神，但又甩不开还握着她脚腕的那个人，只好使出浑身的力气爬上船，又连拖带拽地把他也带到了船上。

她拧干滴水的头发，略带惊疑地看着对面的人。

这大概是个当兵的，战甲还稀稀拉拉地挂在身上，手上的伤倒是其次，他周身衣衫褴褛、伤口密布，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在渗血，有的甚至开始溃烂。他兴许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皮肤和伤口都有些发白，眼神也涣散得很，看向她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可还是强撑着抱拳行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像是怕吓到了她似的，他说完这句话才晕过去。

江萍大着胆子去摘他腰间那枚小小的令牌，竟然还是纯金的，上面刻着两个字：重骑。她松了一口气，不是西夏军就好，重骑军？听上去是挺厉害的吧，不过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必定是打仗来的。

她把令牌系回他的腰间，折了几支硕大的荷叶盖在他身上遮挡，一路上避过了人群集中的地方，把他带到了岸上一处隐蔽的废弃竹屋里。

约莫两个时辰后，那人便醒了。江萍不由得暗暗感慨，果然是军中将士，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醒得这么快。

昊辰“多谢——”

江萍“方才已经谢过了，郎官不必多礼。”

他低下头抿嘴笑了笑，露出颊边两个小小的酒窝，好像有些赧然。

踌躇了半晌，才又问道：

昊辰“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芳名几何？来日也好答谢。”

江萍“我姓江，单名一个萍字，答谢就不必了，郎官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为天下百姓，江萍怎可见死不救？”

昊辰“江姑娘言重，我等战败而归，溃败流离数日至此，哪里还敢忝言保家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