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菩萨蛮

——中军玉帐旌旗绕，吴钩锦带明霜晓。

铁马去追风，弓声惊塞鸿。

重重帘幕密遮灯。

在昭明殿的内室，躺着一个已经气息全无的女人，她的身旁是万千烛火，将这间暗室照得有如日光照彻。烛火密集，帘幕更加密集， 层层叠叠足以隐天蔽日，好像在守护一个古老的传说。

柏麟的肩膀微微颤抖，他此刻并不像能够挑起三界重任的擎天柱石，而是一个脆弱的、单薄的失去爱妻的丈夫。

柏麟“岁岁，阿娘在那里。”

他弯下腰轻声道：

柏麟“她等你很久了。”

岁岁猛地仰起脸，在看到他脸上悲戚而笃定的神色后立即挣开他的手，快步跑向榻上的人。

阿娘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在岁岁的记忆里，阿娘喜欢低头，喜欢弯腰，但不喜欢躺着——她从来没有见过阿娘倒下，从来没有。

她转过头看向她的“父亲”，沉默着表达她的疑惑。可是父亲也没有回答她，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她，走向她的母亲，

“卿卿，岁岁来了。”

岁岁脸上紧绷的五官一下子舒展开，还好，这个没了气的人不是阿娘，阿娘叫江萍，江上浮萍，她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教的。

岁岁“这个姑姑怎么了？”

柏麟“不，岁岁，她是你母亲，是你阿娘啊——”

岁岁“可是阿娘不叫卿卿……”

柏麟“岁岁，岁岁，她真的是你阿娘，她一直在找你，你去告诉她你回来了——”

岁岁又上前两步，泪珠忍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到底是孩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同流出来，脸也变了形。

柏麟的脸如同天门外无悲无喜的石像，僵硬而难看，只有嘴角战栗着，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慰哭得打嗝的女儿。

他握着岁岁的手去摸评卿的手，太久了，评卿已经离开太久了，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年轻健康的、活人的样子，那枯枝一样的手碰上去只有彻骨的寒意，岁岁下意识想要缩回，又大着胆子将其抓紧。

这是他这两千年来梦寐以求的场景，却出现在这样可笑而可悲的情境里——妻离子散，天人两隔。

不，一切还有机会！佛祖会救她，千年修行也好，万年渡厄也罢，我会等她，我们都会等她。

文曲星君和廉贞星君呢？他们去了那么久了，为何？

一春鱼燕无消息。

说来也巧，正当他想要唤司命进来询问两位星君前去佛国怎么还未回返，就听得司命急匆匆跑进来：

司命“帝君，帝君！文曲星君和廉贞星君回来了！”

柏麟“快快有请！”

柏麟掌管司政天庶务千万年，自然明白越是高位者越是重担难卸，当初只是打算下界数十年，换作天界也不过月余而已，尚要传唤五岳大帝前来协理政务，因此他并未期待佛祖真能亲身前来。见到毗湿奴菩萨已是意外之喜，他连忙道了谢，将几位神佛迎进内室。

可是眼前的场景却令他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心神俱裂。

岁岁伸长胳膊摸上评卿的脸，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评卿的身体开始慢慢溢出金光，岁岁浑然未觉，继续摹画着她的眉眼口鼻，榻上的身体逐渐虚化，从足底开始消散，一点一点向上蔓延，最后全部化作星星点点的金光，绕着惊慌失措的岁岁盘旋。

岁岁“阿娘！阿娘——”

孩子的哭喊把他从惊痛中拉扯出来，他伸出手去拼那些金光，可是它们在他指间流转穿梭几回后，又恋恋不舍地在岁岁周身环绕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