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哟,官人怎么寻到这儿来了?腌臜地界,您还是出去等吧,楼上也有位子——”
柏麟“我就在这里等。”
江萍“没这规矩,奴唤其他姑娘陪您,啊?”
柏麟“现在便有了。你不必去唤旁人,我是来找你的。”
他唇线紧抿,江萍不知道他这是不豫还是不忍。
江萍“奴家今日不见客,您请回吧。”
柏麟“堂前挂着你的牌子。”
言下之意,我不会走,你莫要糊弄我。
江萍从未见过这样难缠的人——欢场里寻乐子的男人,没有相好的找谁不是找,有相好的见不着就回去,哪有下了几次逐客令,脚步都没挪一下的?
她摸摸脸,这也不年轻了呀,要不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她还以为自己成了那东京城里艳名动天下的名妓李师师,惹得五陵年少争破了头。
可她一个卖笑的,来来往往多得是得罪不起的人,对待这个年轻人,更是不能轻易把话说绝。
她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真是奇怪,为何她想要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为何明明与昊辰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却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萍“恕奴家怠慢,堂下还有客人等着,奴去应付完了便回来陪您。”
她眼珠子转了一下,
江萍“或者,您若是愿意,同潘大官人一道也不是不行。”
她存了心逼他离开,这种脸皮薄的公子,哪里受得了这样浪荡荒唐的安排?
柏麟“无妨,我在此处等你。”
他沉下声音,带了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江萍猛地打了个冷战——明明自己才是勾人蛊人的行家,怎么一个不留神被清白人惑了心绪?
心志不坚,欢场大忌。
掩下砰砰直跳的心,她一拧身,摇着扇子妖妖乔乔地晃到了堂下。
柏麟在身后看着她,眼尾泛红。
江萍的腰扭得极为轻狂,一路上不知摔开多少人,摇摇摆摆,不似柳枝,倒像水蛇。许多人冲她招呼摆手,一迭声的“萍姐”“江萍”叫得乱哄哄的——她的风头好像格外出众些。她根本不看是谁,一应挥手回应,妖童媛女,热闹非凡。
堂下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个高瘦的老头,五十出头的模样,面色黑黄——江萍说他是跑商队的,在丝绸之路上来来往往走了三十多年,眉毛都被沙子磨没了。
老头手里有的是钱,除了抠搜一点,没什么不好——他要是不抠,就该去大场子找名妓了,哪里还能让江萍捞着大鱼?
潘显荣见江萍走过来,连忙站起身,他待她总是捧着哄着,像养女儿似的,虽然这岁数也够当她爹了。
潘显荣“大姐,走慢点,别摔了……”
江萍一把拂开他的手,她可没把他当成老子来孝顺,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棺材板,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攒下点家财,也学人逛起了窑子。只盼别哪天死在她床上,平白添了晦气不说,日后生意也不好做。
她揉揉眉心——这是好多年的习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隐约记得昊辰第一次亲她,就是点在了眉心。
昊辰?她冷笑一声,想他做什么,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呐?他遗书里还说见她孑孓孤身,必然会痛得再无来世呢,他的话若是能信,那现在该在阴曹地府受罪呢!也不对,他的话要是真可信,那当年就会平平安安回来。
真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连他的声音都有些模糊,倒独独记得临走那天
他说的,为了她,他也一定会回来。
回哪儿呢,家都没了?
潘显荣握住她揉眉心的手:
潘显荣“别动呀,揉花了怪可惜的。”
她摇摇头,半年多了,这老头连花钿还不认得,
江萍“好看呀?”她笑着问。
潘显荣“好看,当然好看!”
说着就要去摸她眉心的花钿。
江萍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莫名地烦躁反感。怕惹恼了潘显荣,她顺势朝他肩上一靠,不得不装出一副小娘姨的腔调,矫情的捏起鼻子:
江萍“别碰嘛!花了可怎么办?”
潘显荣“不碰,你说不碰就不碰。”
江萍“我堂后还有客人,今儿个陪不了你多久了,要不你先回去,再不叫绮娘来陪你?”
潘显荣“别呀,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找,什么都行!”
江萍“真的?”
潘显荣“真的!”
她在那边和客人调笑,一唱一和好不快活,柏麟在房前听着,耳朵里像是炸开了锅,哔哔剥剥简直快炸到心口,只差迸出一股血花来,就此了结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