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仇.死无葬身

最后的最后，他们终于推开了前往贺玄故乡的门。

说实话贺谣以前没来过这里，只在猫妖的幻境里看过，此时已经过了七百年，人们来了又去，一切景致都悄然移了位，举目四望，人非物也非，真叫人心下茫然，无所归处。

近千年晃过，连街道的格局都改了又改，规格形制与细节讲究都与过去大相庭径，只有屋顶乌瓦依旧黑不溜秋地低垂着，不变的颜色容纳了风风雨雨。

时间啊，生就了冰冷冷的心，从不为任何人停滞。当年铺满街道的鲜血被风雨尘土扫了个干净，这道上没有铺当年的青石板，地面只有压实的土地，人过带起浅浅的沙尘，大抵刚下过雨，还有黄浆在淌。

若无人暗中作梗，贺玄大抵也已高中，这破落小镇自然也该寸寸铺金，只可惜阴差阳错，这里到底一日不如一日了。

贺谣暗掐了个手诀，梁上牌匾应声飞起，带着劲风砸向风师后颈。

贺玄迈步上前，劈手将那匾额碎成两半。暗沉的鎏金字体行云流水，大抵曾经也是人山人海洛泽不绝，不过岁月流逝，漆也掉成了渣。

师青玄原地跺着脚，手忙脚乱地把那匾额收了起来：

风师青玄保密，都保密！要是让我哥知道了，他非得气疯了不可！

贺谣双手环胸，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暗嗤。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你风水殿匾额块块砸烂，神像尊尊沉海，试看到时，谁会疯？

她微微眯眼，及时在师青玄看过来前敛去了眼中涌动的狠意与戾气，再睁眼，又只是一个清泠泠的人儿静立一旁，有些不耐似的淡淡蹙眉。

（绝身）贺谣你哪来的闲心收这些琐碎，尽快办些实事。

她抛下这几字，带头走回了身后风水殿。

这神殿么，是当年贺玄自铜炉归乡收敛亲人骨灰时亲手砸的，神像也是他一下一下，亲手砸成的破烂，神像上大多有护符，即使不受香火，也依然经年不腐。远远一看，风师像一袭白衣清风明月，嘴边还挂着灿烂笑意，只是剩下的大半张脸都被利器一下一下剜得面目全非，鼻梁在正中打了个对折，徒留一个鲜红的唇角还完好无损，看着分外瘆人，身上也是缺胳膊少腿，不成人形。

水师像更是惨不忍睹，脑袋整个砸了个稀烂，每一寸衣衫都被刀刀切过，仿佛要将这像千刀万剐。

风师青玄这什么仇什么怨？

风师跪在地上，把两尊神像从灰里捞起来哀嚎。

杀父杀母杀妻杀妹杀身，还不够么？

贺玄你行不行，不行就走。

风师青玄我行！

贺谣很少穿颜色这么淡的衣服，往日在上天庭里都是和贺玄如出一辙的纯黑制服，基本属于和灵文一个款的。

她举起一只袖子，素淡的衣料仿佛能透过阳光，染得整只衣袖都像是在暖阳中浣过。

这好像天生是属于那种性情温柔，自带发光体质的人的颜色，同在幽夜里栖宿的她半点不搭。

贺玄轻轻捉过她的手，两人一道缓步走在尘嚣四起的小道上。

光阴仿佛在风烟中缓下步履，身侧排排屋檐还在滴下淅沥沥的水，街道在昏昏天色中拉得好像没有尽头。

贺谣轻轻眯起眼睛。

这镇上最大的酒楼有三层，普通人在一层闹嚷嚷地喝着大碗茶，二层清净些，正中摆着盆栽花草，三层都是包厢，冷清清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师青玄一挥手，包下了最大的包厢，很快就有伙计殷殷地上楼来送吃送喝。贺谣拣着靠窗的位子坐了，一手支在窗台上，托腮望着窗外景。贺玄紧挨着她坐下，对面花城和谢怜也依次落座。眼看格局已定，师青玄丝毫也没察觉到自己好像收到了某种微妙的排挤，乐呵呵地坐在贺玄旁边，招呼上酒。

小二是个活泼性子，热热闹闹地介绍着镇上的社火，正说着，楼下队伍已经敲敲打打地走了过来。

通用龙套（人）（神）我们博古镇的社火，演的是本地一个传说人物的故事。相传几百年前，此地有个书生，姓贺。

通用龙套（人）（神）这个贺生啊，虽然家里很穷很穷，但他很有本事，从小就聪明得吓人，学什么都又精又快，还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做什么都没话说。偏生他这个人啊，就是倒霉得很，有什么好事呢，都不长久。

小二接过谢怜递来的瓜子，已然坐在了桌上：

通用龙套（人）（神）他读书考试，明明考得最好，却因为没给考官送礼，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故意藏了他的卷子，换了张白卷，好几年都榜上无名；他定亲，未婚妻青梅竹马，如花似玉，温柔贤惠，偏偏老婆和妹子都给大户人家抢去做了侍妾，一个不从，生生给打死，一个不堪凌|辱，自尽了；他去理论……

贺谣冲他挑挑眉，神情略带戏谑，暗通灵道：

（绝身）贺谣如花似玉温柔贤惠的未婚妻呀，啧啧。

贺玄淡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通用龙套（人）（神）……希望贺生大人保佑我们，打死恶人。

所有人都记得那个手持利剑扫尽人间恶徒的贺生，但当年身如墨竹的温润少年，怕是早已湮没在光阴里了。

贺谣端起汤碗，淡淡扫了眼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

若当年他顺利飞升，这地方流传的大概都会是天赋英才勤苦努力奋发图强的故事，那些造假官员的烂账也会被翻了又翻，再勾勒出一个身怀绝学而受小人轻贱的强惨。

而今这一切似乎又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

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

那边谢怜已经提出了贺生是白话真仙的假设，她撩起眼皮，扫他一眼。

倒是有些能耐。

这部分的剧本本来应该是她和贺玄一同引导傻白甜的风师，如今被他一力承包，倒也省心省力。

这整间包厢围坐五人，只有两个满身心地铺在查清真相身上。

她百无聊赖地望向贺玄。

这部分目的已达，该添新柴了。

贺玄会意，下一刻，一个声音突兀地自人群中传来。

通用龙套（鬼）等着吧！你最亲的亲人、你最好的朋友，全都会因你，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