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廷（古篇五十七）

在上古混沌初开，众神封位时代，天地只分三界，神、妖、魔族各占一方，女娲造人，掷于神界九十九重天下裟椤树旁，受神光感悟的人族祖先开始繁衍生息。

人界便是由此而来，人类为神所庇护，多年来才于妖魔两界环伺下得以生存，于是远古时期便有祭祀，拜神等重大的仪式，直到天火降世，天书随天火流落人间，人族才有了修仙悟道的机会，此时，距离神族陨落已经过去了许多载沧海桑田的岁月。

在妖族的族志里也有记载，神，乃是天地至清至灵之气所化，随天地降生，拥有世间最纯净的灵力，山川湖泊，雨雪风雷，无一不是他们一个念想所造。

正因他们无比强大，神族的存在才会极其稀少，自有记载以来，天地间获得封位的神君不过一百零一位，他们一直负责维持宇宙洪荒的运转秩序，直到陨落，神身化作连绵的山脉或一场风雨，一缕清风，璀璨星光，依然存在于天地间。

是的，神，已经陨落很久了。

世间有无数想通过修行走入神道的人，妖，魔，却未曾有成功者，是因为，其他三族与神族之间的差别就在于从混沌初开起，妖和魔就是浊与沉之气所化。

妖族虽拥有感知世间万物的能力但其血脉中仍是存在着天地间那一缕浊气，于是即便步入神道，仍只能称作半神，但在妖族祖先里也曾有那么一位神君。

至今在妖族禁卫森严的祖嗣中也依然挂有他的画像，那是妖族无比骄傲的过去和荣光，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神，身上流淌着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白睛虎王的神血，在封神那天，无数的金光如雨落下。

落在妖族的洪荒大泽，天火神树，八百里红河，无数妖族子民受其感悟开始修行，从长远历史上来看，妖族才是世间最早开始修行的种族。

妖神为妖族子孙后代创造了适合妖族修行的秘法，以神血化百兽禽虫，又取一肋制为骨笛，能号世间灵物，名曰述灵。

在他的领导下，妖族曾有一段辉煌的时代，地位仅趋于神族之下，妖族繁衍昌盛，直到他的陨落，神物也落在歹人之手，心怀不轨的妖们企图通过修行秘法一统三界，使得世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忍见山河凋零的神于洪荒中醒来，以神身献祭天地，设诛仙大阵，八十八重禁制封印神物，只将破解之法传给了白虎一族后人，那之后，白氏族人便一直遵循上神的旨意，守护大阵，守护秘法和神物。

我刚出生时，便有妖族的大祭司说过，我与白鼓神君十分相似，血脉纯净，乃是妖族万年不遇的绝佳之体，父皇对我寄予厚望，盼我有朝一日，能如白鼓神君那般带领着妖族的子民重现辉煌。

只可惜，在我八九岁时，妖族因为天生体质特殊，无法修行人类功法的缘故逐渐显现，我无法变成下一个白鼓，我从父皇的眼睛里读懂了这件事情，在此之后，他便在白帝城西边的山里修行，极少再出现在宫中。

母亲是大西洲的公主，她美丽高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皇家的仪威，除了来查看我的课业进度，指导我学习皇家的礼仪外，我也很难再与她亲近，我见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无一不是在父母身旁绕膝玩耍，只有我是不同的。

母亲说，自然是不同的，你是公主，是白帝城未来的主人，是程帝亲封的帝女，身份高贵，那便身不由己。

我看着她，身份尊贵的女人穿着长而厚重的宫袍，背挺得很直，脖颈雪白纤细，却顶着一顶极沉的凤冠，她一向注重自己的仪态妆容，我似懂非懂，只依着她教我那般，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一礼。

幼时的我，反而与照顾我起居的李侍女更为亲近，那时，李侍女就经常抱着年幼的我，坐在白帝城高耸入云的山巅上，远处是白色的云海，大西洲吹来的风温暖干燥，红河水在脚下流淌不息，她给我讲神君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白鼓，据说是一

种中药药材，五月开花，七八月结果，都是很好的时节。

我记得在故事里，白鼓神君有一只金翅大鹏鸟，它如山一般巨大，展开的翅膀像太阳金色的光辉，这种鸟只出现在神界，是极其高贵的神兽，在机缘巧合下，白鼓神君得到了一枚金翅大鹏鸟的蛋，日日带在身边，神鸟与他犹为亲近，在白鼓死后，这只鸟就不知所踪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陈独夫的小世界里来。

疾风形成的气流迎面袭来，我稍定心神，看着远处飞来的那只鸟，它接近，这阴沉的小世界都被照亮了，真的好像太阳一般。

先生也识得这只神鸟，脸色凝重了许多，我见他如此，宽慰的说道：“先生别怕，曦瑶在呢。”

朱正廷收回视线，将目光停驻在面前的小姑娘脸上，他们二人一番激战，身上俱是狼狈不堪，曦瑶小脸灰扑扑的，就一双眼睛，黑亮灵动，像只天不怕地不怕，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只点点头，顺着她话道：“嗯，我不怕。”

金翅大鹏鸟长鸣一声，剑池里的妖兽在神威下被压迫的蜷缩成一团，在场的几个魔族因为降境的缘故，此时也备受煎熬，而陈长生因为剑心澄明的缘故，有那把受他感召而来的剑庇护，也未受太多影响，而曦瑶，只是

“你说的对，即便你再如何设计，布局，想把人族，妖族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你忘了，你最终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也逃不了这天道轮回，又怎能把握万事呢？”

“曦瑶殿下好生伶牙俐齿，咄咄逼人。”黑雨状似无奈叹息道。

“我不想劝你迷途知返，动手吧。”

嗜血鞭电光如龙，直击得地面沙石飞扬，黑袍隐于黑雾中，一时场内不见魔族踪迹，唯有那只展翅的大鹏鸟带着它燃烧的光辉和能轻易碾碎凡躯的威压而来，在它巨大的羽翼下，我还不过一块石子大小，即便如此，我仍是不紧不慢的看着它，丝毫不受它的影响。

金翅大鹏鸟挥起羽翼，厉急的风形成狂暴的气流，将途经的一切都摧毁的四分五裂，周陵外的巨型石柱拔地而起被卷入空中，天空被割裂了一道口子，漆黑的像个无底洞不断吞噬一切，周陵上方那团透着不祥气息的黑雾云团开始出现紫黑色的闪电，每一道都从那云团中挣脱出来，化成许多带着能量的空间碎片……

周园，要塌了。

每一个空间都有自己的守恒定律，就好像周园在周独夫创造它时，便已经制定了维序它运转的法则，唯通幽境者方可入内，违反了这条定律，就会受到空间的惩罚。

金翅大鹏鸟原是受陈独夫所诱，又被囚于周园，照理说，这样早入神道的神鸟，自然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只不过大鹏鸟本在白蔹神君死后就无心流连俗世，只仍存着一道执念，神身不肯羽化，不愿轮回，才随意寻了处地方沉睡，周独夫便是借着金翅大鹏鸟的力量维持着周园的空间，而现在，这只神鸟被妖族的魂木唤醒，它强大的力量已经超过了周园法则太多，小世界只好进行自我毁灭。

“曦瑶！周园要塌了！”朱正廷挥剑挡去一块从天上坠落的空间碎片，担心的看向雷云密布的天空。

我点点头，又看向金翅大鹏鸟，周园已经要塌了，你为什么还不肯走呢？

金翅大鹏鸟只在天上盘旋，它鸣叫着，声音凄厉，似有许多话想说，随着它的鸣叫，周身环绕的金光就越来越亮，亮的犹如白昼，刺目的白光已经让人无法睁开眼睛，就在这时，清脆的铃铛声叮叮当当，仿佛能清净心神，述灵幻化为实物，落在我的掌心。

神物述灵，神君白蔹取肋一骨所化，能召百兽之灵，金翅大鹏鸟又怎么会不认得呢？

它不是被魂木驱使而来，而是在沉睡中感知到故人的气息，才从漫长的等待中醒来，只为来再见他一面。

述灵柔和的光晕，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在引导着金翅大鹏鸟，它不再散发着金辉，神压也如风吹般消散，疾风停歇，被卷起的石柱就像天上落下的陨石砸了下来。

朱正廷连忙拉起曦瑶躲避，小姑娘躲在先生的怀里，脑袋埋的紧紧的，小声嗟泣着，她说，那只大鹏鸟就要死了。

金翅大鹏常伴白蔹身旁，早与主人心意相通，而今见到述灵，就通过它向白蔹的后人传话，它本早该羽化，只因曾听白蔹一言，说在千年后它还能再见他一面，于是它便苦苦等待着，不肯死去，直到曦瑶的出现。

她的确像极了白蔹神君，当她拿着述灵出现，大鹏鸟才明白，当日神君所言是为何，再见一面，替我照顾好我的后人。

它夙愿已尝，没有执念，神身自然也很快就会消散了。

曦瑶修习妖族秘法，便是得了白蔹的传承，能听懂金翅大鹏鸟的意志也不稀奇，朱正廷只心疼小姑娘哭的肩膀不停颤抖，搂着她温柔的顺着背，眼睛看着天上仍如遮天蔽日的大鹏神鸟。

大鹏鸟飞向布满紫色闪电的天空，它金色的羽翼像要填满那个黑色的漩涡，霎时金光大作，无数金色的灵光如尘埃散落，大鹏鸟化作一团金色的光，环绕着述灵的笛身飞行了几圈逐渐消散了，述灵也犹如失去了灵力的支撑从天上飞落，朱正廷伸手接住了这只笛子。

骨笛莹白剔透，上绘妖族万灵，一只金色的大鹏鸟缠绕于笛身上，引喉高歌，像是下一秒就要飞上九霄，飞入那九十九重天之上。

风依旧急，带着草原上传来的厚重血气，尘土喧嚣的味道，那团紫黑色的云团还在不停的下降，撕裂的天空没有愈合，周园，还在毁灭过程中没有停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