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尘世的灰埃漫入蒸笼。
倾惬一时有些恍惚,她费劲地睁开了眼,半撑起身。
耳畔响起阵阵嗡鸣,时高时低,伴着一阵阵头痛袭来。她一时失了神,好一会儿,才骤然听到一阵阵发疯似的狂笑。
眼前是一片暗压压的圆形天空,太阳正当头顶,只是一片稍亮的灰色。阳光分明黯淡,她却依旧迷了眼睛。黑灰花白的丝絮在眼前波动,她狠掐太阳穴意图清醒神智,却什么也没感觉到。微凉的浅风划过鼻翼,她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瑟缩起来。
她一时觉不出自己呆在哪里,恍恍惚惚地低下头,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有些扭曲变形的,苍白的脸。
她看了一会儿,依旧迷迷瞪瞪,缓缓抬起头,眼神掠过脸旁黑色的背景,焦黑的略泛金属色泽的背景,直到与天空接壤的弧形边沿。
那边沿处,也升起了一张脸。
那张脸显得略小,棱角极其分明,呈两边宽的椭圆形,耳廓很大,略尖。皮肤泛着诡异的青铜色,正中间挂着一个很抢镜的大鼻子,眉毛粗短,同梳到脑后的头发和宽瘪的嘴唇同是深棕色。它突出的眉骨与鼻梁卡着一对豆豆眼,纯黑色,正兴奋地向下望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同时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喊,总算驱散了她耳边嗡嗡的鸣声。
她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是谁了。
那是她自己。
因为脸庞的变形失真,以及过于漫长的黑暗岁月,她竟想不起自己长什么样子。
有趣啊。
那个脑袋在叫了一声后,摔了下去。
她伸出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那烧红的墙壁拢成圆形,顶口正好同她肩膀等宽。
她探出头。
然后默默惊了一下。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呆在一口大锅里。
这口锅支在高台上,那台子是真的很高,像是一根柱子,旁边搭着几架长梯,梯子上人头耸动,密密麻麻。而台下的大地上也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汪洋。
地上生着细草,浅浅的河流恬静美丽,留自天边。而在河流中间,却隐隐能看见一道屏障,像是稀释了的雷光,吞吐着蓝紫色的光辉。
屏障环绕一周,方圆不过半里,障内有白羊衔草,牦牛甩尾,还有房屋幢幢,稀树窈窕。而她,正在这方小小天地正中,俯瞰一切。
倾惬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悠远的记忆隐没在昂长的过往里,叫她一时寻不着头绪。
而长梯上的小人儿们却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他们长着同那个探头者相似的面貌,身形矮小,不过半人高,每个人都穿戴着厚实的盔甲配着精巧的兵器。一个小人向她舞起尖锐的刀剑,那刀子不过人手掌长,却异常锋利,在猝不及防的她肩头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依旧毫无感觉。
倾惬终于后知后觉。
她已经死了,魂魄凝实,化作鬼身。
而她方才看到的脸,就是她的尸身。
也就是,骨灰。
如果不想就此被挫骨扬灰,她就必须牢牢守住这口锅。
面对一根根扑面而来的剑雨,她果断蹲下身。
浸泡在滚烫药汁里的躯壳筋骨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硬度,面条一样柔软含糊。她面不改色地将手伸向尸体腰腹,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往出一拔。
一柄短剑光华凛冽,没有被那诡异融药泯去半点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