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又回到了初入此世时的空境。
风拂过眼帘,睫毛根根静止,手指屈伸,捞起满捧虚无。
黑暗,洁白,眼前浮光掠影,透透彻彻,迷迷茫茫。
时间顺逆,浅扣心弦。
没有气体,没有辐射,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存在的意义是那么肤浅,涵盖不过这空间的一寸一点,不过正中的她。
许多年来,这一直是她梦中的场景——
无梦。
空空荡荡,醒来时满脑子的空空荡荡,却又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份空。母亲常说她睡着了像只小猪,天打雷劈也吵不醒,直到辰时天光大亮,才肯睁开眼睛来。可她自己心里总觉得,她是堪堪在日光里钓回来一线生机,从生死线上勒了个极惊险的马。
倾惬时常思虑,若是第二日清晨阴云密布,她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因此她厌弃雨雪,恐惧傍晚时分响起的雷声。若有璀璨的电光划过破旧的窗框,她总是缩在墙角,睁眼盼天明。
每当这时,慕情会一边嘟囔着嫌弃她胆小,一边揽住她的肩,绞尽脑汁给她讲故事。
倾惬记得的,她记得那一个个不眠夜,雷光照亮他的侧颜,粉雕玉砌的模样出奇可靠。
从此她就又多了一个爱好——爬她哥的床。
虽说她一挨枕头就再难人为弄醒,但慕情拔了鸡毛掸子上的毛从颈窝到脚心无所不用其极,总是能在天未亮的清晨把她弄起来,丢出木桶指使人打水。
每次满头大汗地从沉睡中惊醒,她总是觉得,很愉快。
又是一天开始了,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看一看太阳升起。
很愉快。
再次跌入这个地方,才顿觉梦的美好。
空。
太空了。
或许她在向上飘,在向下坠,在左摇右晃,但没有空气的阻挠,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脑中塞满轻盈的棉絮,无法思考,也无法停止思考。
它能够将人自身所拥有的一切生生熬干耗空,离开它的那一刻如获新生,却也失去了太多。
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命离开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倾惬的运气一向很好。
就比如,现在——
她又离开了。
那是一个模糊的,空灵的,与她相隔一层薄膜的世界。
也是一个异样熟悉的世界。
当她眼中终于再次出现色彩,当看见一片高楼林立之上微灰的蓝天时,她这样想着。
她听见了公交车的鸣笛声。司机脾气似乎不太好,尖锐的汽笛连响七八声。
可是她脑中似乎依旧塞着棉花,轻絮从耳孔中露出,什么也听不真切。
她看见了一片绿叶飘过眼前,距离很近很近,几乎蹭过了鼻尖。可是本该有的微风却严丝合缝地裹着那篇叶子过去了,半点也没分给她。
她瞧着了留着甜美卷发的小个子女孩把手里冒着白气的肉包子递给旁边的姑娘,许多人都转过头来耸着鼻头。两个人就站在她身边,可她什么也闻不到。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哦呀,什么也没有。
是了,她不存在。
她本不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