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惬的手顿了顿。
她放下了擦拭水渍的抹布,走向门口。
一只手搭在腰间,握住了收拾妥当的乾坤袋。
女孩深邃沉静的眸子中,划过了然。
她向困惑的皇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行退避。随后一侧身转出了柴门,妥帖地扣上门扇。
慕情正举着伞候在门侧,她刚一离开屋顶的庇护就立刻投进了纸伞的阴影里,慕情一只手搭上她的肩,一层闭水罩无声地覆上了她的腰身,头顶伞缘也向着她低垂,半滴水也扰不到,可谓无微不至。
倾惬侧脸抬眸,夜色中少年面部柔和的线条变得凌厉刚硬,眼瞳深深,望着雨幕里隐现的月亮。
他在怕。
倾惬心中立刻下了定论。
她握住了慕情伸在两人之间执伞的手,扶正了倾斜的纸伞。拇指在他分明的骨节上轻轻划过,像是安抚。
她抬头,望着对面面色肃冷的谢怜和气急败坏的风信,微笑道:
倾惬何事?
慕情和谢怜看起来都暂时说不出话来,只有风信火气很冲地开了口。
风信你的好哥哥过不耐烦这苦日子啦!要走!要带上你!你可记住了啊,要不是太子殿下好心,你还是太仓山上的小杂役呢。
倾惬啊。
倾惬眸光轻转,看起来并无半分诧异,望向死绷着下巴的慕情,轻轻道:
倾惬怎么回事呀?解释一下吧。
慕情依旧盯着天,声线也是紧绷绷的:
慕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风信立刻接口。
风信什么道不同?借口!你的意思就是叫殿下忍着呗!那种侮辱忍得住还是男人吗!忘恩负义就是忘恩负义,扯这么多做甚!
倾惬叹了口气。
倾惬太子殿下,您来讲一下经过吧。风信看起来,可做不到公正呢。
谢怜轻轻讲述了这一日工地上的遭遇,几乎被雨声埋没了,所幸在场几人皆非常人。
言罢,谢怜深深吸了口气,直视倾惬的眼睛,郑重道:
谢怜倾惬,你今日去留我绝不阻拦,你也没有欠我什么。不必听风信胡言乱语,自己决断便是。
风信看起来老大的不服气,倾惬则淡笑道:
倾惬那便多谢太子殿下宽容了。
慕情终于按捺不住,捏了捏她的手。
慕情小惬……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这话说得中气不足,看样子就只有她能听见了。倾惬恍若无闻,依旧冲着站在一米开外的谢怜说话。
倾惬那么——殿下,你们今日,是半分钱两也没有到手了吧?
谢怜是。
倾惬殿下,你相不相信,若是我哥哥在你之位,必能拿到他应得的酬劳。
谢怜没有回答,与她对视。
倾惬的笑容里添了点抱歉。
倾惬如此,恐怕,我比较赞同哥哥的做法。我们四人,最好还是各从其志吧。
风信顿时怒了,雨势再猛也盖不住他的吼声:
风信你什么意思!太子殿下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就为这个,你们一个二个的说走就走?
倾惬冷眼撇他:
倾惬你别让国主和皇后听到了。这不是殿下一个行为的问题,它反应了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差距有多么大的问题。你们认为那么做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我认为非常时期能忍则忍。吵来吵去,我们其实从来都不是能够长久相处成大事的伙伴,平常就吵来吵去的,现在这种情况谁心里都堵,倒不如一拍两散。
风信能忍则忍?倾惬,你做得到么?你向来放肆任性,什么时候隐忍过?对太苍山上那么多同门,你忍过么?
倾惬我不忍是因为我能承担后果,那些人我惹得起,你看我惹过小镜王吗?现在你们几拳几脚就废了一天辛劳,钱钱钱命相连,要是不思悔改天天这么闹上一场,你们谁担得起这个后果?!要陛下和娘娘来担么?
倾惬从风信身上收回了目光。
倾惬于理,我们思想认识分歧太大,于情,我会同意我兄长的决定,况且我自家也有老母需要照料。太子殿下,您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眼下也只能搁置了。请您谅解。
她深鞠一躬。
空气尚一片静默时,她再次开口:
倾惬殿下,锅中有粥,我方才煮的,您待会儿盛出来吧,莫要熬干了。
谢怜……好,多谢你。
慕情紧紧扣住她的手,转身走进了深深林地。
倾惬太子殿下,我劝一句,还是成熟一点吧。
两个身影同撑一把伞,没入了阴影里。
皇后坐在自己的房间,想替倾惬补完最后两针。可那双做出花好月圆羹的手刚一扯线,那鲜红的丝就啪的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