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万人之上

“陛下。”

大雪纷飞，落在雪珂身上，倒也印了她名中那个“雪”字。

“陛下。”

殿前，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虽然是一样受着天寒地冻，却因在檐下，样子比雪珂要好了太多。

白沉香冷冷道：“公主勿冻着了身子，陛下正在歇息，请回吧。”

雪珂无言，她这个前朝女帝，如今的顺乐公主，虽然名头好像很大，但论地位，与这御前持剑郎中白沉香，却是云泥之别。

她这一生，说也好笑。本是父兄掌上明珠，忽一日，父皇驾崩，四哥杀了大哥后自己也被人所杀，她懵懂间被拥立为女帝，不想叔父自立，最终也被剿灭。

最可悲的是，她不久前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场假戏真做的玩笑。

驸马薨前，抓着她的手，道出了真相。

原来，他那日，在月轩之中，惊才艳艳地出现在她面前邀她共舞，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美男计。

虽然最后的确生出情愫，但毕竟一开始假的。

驸马说完，最后嘱咐道：“公主，我去后，当心。陛下不比太宗，为人表面光明磊落待人以诚，实际上心狠手辣残暴无比，我一去，她便没了忌讳，我那妹妹这么多年随着她也变得越发凉薄，当心哪……”

说完，两行浊泪，便咽了气。

胡列娜来过，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水，便匆匆离去。

雪珂不怪她，她和驸马之间，隔得实在太远。一个是月神教皇，一个是凡人长老。这么多年，那些血浓于水，也终究是渐渐稀释了。

她盯着白沉香，许久以前这女子还会腼腆地笑，如今只剩下一张冷漠的脸，一柄寒冷的剑。

千仞雪这个人，她的光芒太耀眼，她的火焰太炽烈，凡是近她的人，那一颗人心，也会渐渐烧成灰烬，风一吹，再无痕迹。

另一个身影匆匆走过，雪珂回眼一望，却是储君千弘灵。这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二岁，谈婚论嫁的事也早已提上日程，只是她性子似是随了她九“叔父”，也是一样沉默。

然而，接下来雪珂却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安儿！”

随在公主身后那人却是她儿子谢子安，青年继承了他父亲明朗俊美的眉目，听见有人唤他乳名，猛一惊：“……母亲？”

“安儿，公主，你们这是……”

雪珂艰难站起，谢子安忙扶了一把。

驸马本姓邪，太宗封她为顺乐公主时，便将驸马的姓改了，说这姓邪气。

子安是她三个孩子中唯一武魂可以修炼的，这大概也可能是因为生在了武魂帝国一统天下之前。

当今圣上昭光帝千仞雪，拥有天神神位，也是她一手创立了这庙号和帝号。

原因很简单，她觉得天下人随便说着皇帝的名字实在是太不敬了。

千弘灵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雪珂才知道这两个孩子早已经互定终身。

她浑身发寒。

谢子安半年前去兽王城获取魂骨，就在这半年中，他的家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雪珂的堂弟薛欢谋反，试图近距离刺杀千仞雪。那一日昭光帝大宴群臣，雪珂就在那里，看着薛欢将那柄黑色的刀刺入了皇帝的胸膛。

皇帝面色如常苍白，挥手叫白沉香将薛欢擒拿。

薛欢目中含恨，死死盯着皇帝。

他有理由恨皇帝。

如果没有昭光帝，他父亲不会死，他也不会从一国太子，堕为一个任人欺负的下臣。

雪珂手脚无措，只见皇帝起身，揭开长袍袒出胸膛。那一刻不少大臣都下意识地扭头，因为他们都知道，皇上虽然英明神武，但到底是个女人。

然而雪珂没有移目。她看见了。

昭光帝的身体哪里还算得上是人类的身体，胸前伤疤无数。她朝薛欢微笑。

“这是朕为了这天下万民受的伤啊……朕虽斩杀修罗，但自己也身中数十剑——不，以那人的水平，那一刻刺出成千上万剑也是做得到的。朕的血几乎都要流尽了，为了维持心脉供血，只得不怎么重要的器官都切了——这才活到今日。”

昭光帝指着自己腹侧切痕：“平时朕宴请诸位，只是以茶代酒，拿的是处理政事的借口。今日借薛欢的事，就和大家说清楚——朕这腔子里，只剩下一颗肾、半块肝，实在吃不得大鱼大肉，喝不得玉浆琼酿了。”

她顿了一顿，声音严厉起来：“朕如今连个完整的人都不是了，可这天下万民，还有谁衣食有忧？！薛欢，你端得是好心思啊！”

昭光帝拔出胸前插着的黑刀，不见半滴血流，刀刃已化为齑粉。她淡然道：“储君何在？”

千弘灵战战兢兢上前：“陛下何事？”

“灵儿，朕且问你：国律刑法第一条是什么？”

千弘灵小声说：“凡叛国谋逆者，夷九族。”

“好，夷九族，沉香，你便将薛欢有亲缘关系之人，都杀尽吧。”

轻飘飘一句，上百人人头落地。不过也是，这可是将所有海神信徒全部杀尽的主啊。

白沉香上前一步，问道：“顺乐公主与驸马可要同罪？”

驸马毕竟是教皇的亲哥哥啊。

“不必了！”昭光帝摆摆手。

当然，这个不同罪里的人，不包括雪珂的两个女儿，尤其她们已经出嫁，也都已有了自己的孩子。

驸马一个强壮如牛的人，三个月后，便郁郁吐血而死了。

雪珂此来，就是为了求昭光帝饶谢子安一命的。

毕竟谢子安从小就与薛欢和他的五个弟弟七个妹妹关系不好，现在有了千弘灵这一重关系，想来也不会有事了。

雪珂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白沉香朗声道：“储君，公主，谢子安，陛下宣。”

谢子安扶着母亲走入千仞雪寑殿，先行跪拜之礼。

只听得皇帝声音传来：“子安啊，你和薛欢谋反不想干，不要怕朕杀了你。”

谢子安道：“罪人留得一命已经仰赖了陛下的福气，怎么会害怕呢？”

雪珂有些诧异，去兽王城这一趟，子安已不是那个单纯少年了。

沉默。

片刻后，昭光帝开口：“子安，本来朕打算放了你的，但现在朕又不想放了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三人皆是一震，千弘灵最先反应过来：“叔父！子安他没有谋逆之心啊！”

皇帝怒喝：“你好歹也已经过了二十，怎得还这般糊涂！朕杀他两个妹妹全家，逼死他父亲，他竟然不恨朕？定是别有所谋！”

谢子安却立刻跳起来，双拳紧握，血龙蜥武魂附体，利爪向千仞雪刺去：“暴君！”

雪珂这才抬头，只见儿子的身躯跌落，咽喉上一道血光飞溅。

千仞雪指尖被谢子安鲜血覆盖，神色漠然。

昭光十三年，原天斗皇族谋反全族受戮，储君千弘灵被软禁，不久后被废，顺乐公主自尽。

临死前，只说：“陛下是个好陛下，这都是天斗皇族的报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