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推心置腹（胡列娜日记）

二〇三六年三月二十八日

我昨天没写日记，因为太累了，而且什么也没有发生。小雪和我不用猎取魂环，所以也就不需要进入星斗大森林。但也没必要日夜兼程吧？

小雪说，秋儿是星斗大森林的瑞兽，可能会引来魂兽。所以我坚持下来了。昨天走了一天，累死了。但是小雪好像一点事都没有，连气都没喘。有一次我休息的时候，她问我要不要背。

我怒了。

不就大三岁吗？不就个子高吗？了不起了？

所以我咬牙拒绝了，但是同意让她帮我扛行李以及秋儿。

现在我累得半死，才明白那就是激将法啊。

以前也没觉得小雪体力有多好，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两个人的行李外加一只小肥猫，竟然神采奕奕地扛了一整天。

然后今天晚上，我们借宿在一个牧羊人家。他是个普通人。废武魂，零魂力，给附近的一户人家做雇工。据他说，他的主人是剪刀武魂的魂师，以卖羊毛为生，每个月领武魂殿的补助。

这才是社会的最底层。

没有魂力，只能给比他们等级稍稍高一些普通魂师甚至魂士做奴仆。

了解了他的情况以后，小雪忽然怒气冲冲地出去了。我追出去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天斗的二皇子雪千里是废物中的废物，17岁魂力12级，和这些人差不多，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很有可能继承天斗的皇位。她觉得这不公平。

的确，这个社会若说是以强者为尊，可只要有好的出身即使不受待见也拥有远比普通人要优渥的生活。小雪说她认识一个废武魂的人，因为是某个大宗门的少爷，所以有大把钱可以游山玩水，搞一些不明所以的研究，还能追到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我问她怎么知道这些？

小雪说，她四岁以前特别不受老师待见——她说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怎么会有人不该出生呢？”

“我不是说我不该存在，只是我的存在是个……某种意义上的错误。”

“我爸和我妈是师徒关系。但是我爸是个死变态，他喜欢自己从小养大的学生。”

“靠，这么劲爆吗？”

我试图打趣，因为小雪的表情太哀伤了。我不习惯这么凝重的气氛。

“后来我妈喜欢上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废物。我爸当然不同意，先是劝，劝没有用。每个人都有一段离经叛道的青春。”

“然后呢？”我心知不妙，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小雪没有说话，只是凄然地指了指自己。

我也不说话了。我也是个女孩子，虽然哥哥粗心大意但他从小就教育我要保护好自己，老师也是如此，每当说起这种事时甚至有点儿激动。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了。

还是小雪打破了沉默：“我四岁那年，我妈从杀戮之都历练归来。”

杀戮之都，我听说过那个地方。以前我在孤儿院的时候，照顾我们的职员总吓唬我们：“再不听话就把你们关进杀戮之都里！”于是，我们就知道杀戮之都是什么了。

“然后呢？”

我不想揭小雪的伤疤，可又实在好奇。

“我兴冲冲地去迎接她，可是呢——”

小雪很缓慢地说，然后抬起右臂，指着肩膀说：“脱臼了，最好的治疗魂师，两个星期才好。”

我现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也是四岁那年，那个胆小鬼结婚了。我妈当时去找他，他的婚礼被他叔叔搅黄了，却对着我妈吼。”

“真是懦弱至极。”我评价道。

“对，他就是懦弱。”

“那你和老师的关系是怎么修复的？”

这时候她的表情才稍稍明亮了起来：“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我妈究竟是爱我的，在她对混蛋死心后，我们俩的关系就慢慢修复了。”

对啊，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可是我没有母亲！

于是我也把我的事全部告诉了小雪。我很沮丧，因为我又想起来哥哥总说我长得像妈妈，可是我连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至少你还能见到你妈妈，你现在和她关系那么好。”我最后的语速很快，因为我怕哭出来。

“……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

其实小雪这个人吧，平时都是古井无波的，语气的起伏特别少，高冷得好像天上的云，只有和老师、千寻疾大人以及大供奉说话时才稍微符合一点她的年纪。要真让她说出这种话，真是比成神还难。

我感动了，刚才没哭出来，现在我要哭了。

“哎哎哎别哭啊，话说我们是不是跑题了？”

对，的确是跑题了。

我看着小雪努力扯起嘴角想要做出个开朗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

眼泪，也就不再那么冰凉了。

“这个世界不公平。”

小雪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我坐在她旁边。

“对啊，所以我们只能感叹自己的幸运。”

“不，去他妈的，”小雪罕见地爆了句粗口，“运气可以影响人生，但不能决定人生。机会是要自己抓住才行的。”

“这世界不公平，现在这个样子是社会结构的问题。不是说人的运气不一样，所以天生有了阶级。”

“那个牧人对我们卑躬屈膝，虽然我们只是两个小鬼。这因为我们是魂师。凭什么魂师要比普通人高贵？因为强者为尊。可是该死的武魂有家族遗传的特征，强者的家族永远是强者，贱民的后代永远是贱民。普通武魂就不能修炼了？不是不能修炼，而是资源都被优秀武魂的家族抢占了。如果不是武魂殿的资助，那些普通魂师连生存都难以保障。”

小雪说起这些事来从来都是说个不停。

我不懂这些，我现在就是想好好修炼。可修炼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说到底我虽然是孤儿，却是名门落拓，武魂觉醒的一瞬间我就和其他孤儿不一样了，所以我不懂这些。

但小雪懂。虽然她万人之上，虽然她天潢贵胄，但是她这种时候总是一副看透世态炎凉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吧。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就这么下去的。”小雪说。

“那你要做什么呢？”

我的理想很稀薄，以后继承老师的教皇之位。那时候小雪就应该是大供奉了，我们可以一直做好朋友。我想要幸福、快乐的生活，仅此而已。

但小雪的理想不一样，那可是真正的凌云之志。说实话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复河清海晏，还天下太平！”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对，王者之气。

我要跟着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