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启蒙

今夏第一次在府邸中见到夫子时，以为那位老先生是陆绎仕场的同僚。

当时她还有些纳闷。

依着陆绎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几乎是不与朝堂中人来往的。一则锦衣卫直接授命于天子，除却协助御外明军探察敌军情报之外，更多的其实是监查当朝官员的职役德行，扬善惩恶，于理几乎算是站在朝中所有官宦对立面了。若与臣子暗存私交，情感可能会影响到面对一些线索时判断的公正，更容易引起帝王猜忌，失了圣心。

过去百年，锦衣卫被前几任指挥使的胡作非为拉下的公信力，在陆绎与他父亲两代指挥使尽可能只看证据说话的公允管制下，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又怎会愿意纵容这般声誉因他再度跌落谷底？

何况若是惹了圣人疑心，于家人也是危险。珍视家人若他，自是不想为妻儿带去更多风险。

再则……

陆绎本身其实不喜与仕途浸淫久了的人交际，觉得他们大都思虑太重，不够纯粹。

所以见到一位老先生登门造访，尽管他一身布衣并不华丽名贵，但那周身气度一看即是德高望重，今夏下意识便认为是朝中人士了。

当然，后来得知老先生竟然是陆绎为小家伙请来的夫子时，惊讶就变成了惊吓。

倒不是说她对夫子人选有什么不满，而是：「现在就请夫子……会不会太早了一点？迠儿才不到四岁啊？」

她是听说世家子弟学问启蒙得早，也有心理准备陆迠的童年会比她自己的满街跑孩子王经历辛苦一些，可确实没想到这「一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早。

「不早了。」陆绎轻笑着摇头，「锦衣卫世袭，按照陛下的性子，迠儿很难不被收编进来。」

如果他还有其他子嗣，倒是可以只一子袭位，让别的孩子走自己想走的路。然而他并不准备再让今夏再经历那样挣扎痛苦的生死关，因此终他一生，或许都只会有陆迠这一个孩儿。

传宗接代一事于陆绎而言，着实无关紧要，但锦衣卫世袭一直都有，只要他还在任上，天家便不可能轻易放过任何能牵制陆府的机会。美名圣恩为束，将人子子孙孙都圈在可掌控的范围内，是每一位圣人善于且乐于做的事。

「即使到那时陆家圣眷不减，陛下允迠儿无需苛训直接入编，仍不如他亲自去经历这一遭来得妥善。」不等今夏再言，他接着又道，「学识礼法也是一样。」

锦衣卫一编虽独立于朝堂之外，却并非世外桃源。内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点不比内阁中的权势沉浮来得少。

他就算有再多能耐，也不可能守护得了孩子的一辈子，何况将来陆迠入了编，更是会遭遇很多他可能鞭长莫及的境况。与其被动等待保护和拯救，不如早早地练好自身能力，即使不足以防患于未然，倒也多几分把握能自救。

「……越早启蒙，在那日来临之前，迠儿就有越多时间可以准备。」

今夏默了许久，不得不承认陆绎的顾虑自有道理。

「我明白。我只是……只是有点心疼，他还这么小……」

陆绎伸出手将她揽入怀里。「我也是迠儿这般大的时候开始读书习字，他是我们的孩子，他能撑过来的。」

少时贪玩，他也曾暗自怨过父亲给的学业太多，等到他也成为了别人的爹亲，才真正理解了当初父亲的安排，是带着多大的期待……与爱。

「我会适当减轻要求，尽量不让迠儿学得太辛苦。」贴着耳廓轻声保证。

今夏点点头，抬臂搂在他的腰上，轻靠在他心口，安静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她也心疼他小小年纪便要担起老陆大人的期望。不过想着他自己知道学业繁重的滋味，既然说了不会让小家伙太辛苦，那至少应该不会使他太难过吧……？

在夫君面前习惯了一根筋的今夏，非常单纯地信任了她夫君的说辞。

却忘了，极善于双标的男人根本没有提，他所谓的「辛苦」，和她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