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初明。
苏信早早醒来,借着清凉的井水洗漱,倒也干脆。随后他换了身衣服,腰里揣着几个铜板,来到附近的农家小摊那里,买了两份阳春面,走了回来。
在王叔和小离儿吃的痛快的时候,少年小心的咽了口唾沫,离开了院子。
有些事情,长久下来已经成为了习惯,根本不需要他去再做交代。
街道上,人群川流不息,吆喝声,叫卖声此彼起伏,苏信揉了揉肚子,苦笑着把目光从牛肉摊子上离开,他要去的地方,是一家酒楼,而他此时的身份,是酒楼里的堂倌。
醉仙居,名字听上去倒是高大上,不过像这样的酒楼,在姑苏县城里,少说也有十几家,因此苏信才能在这里寻下一个职位,不过就算如此,他能获得的工钱在上面几位的压榨下也少的可怜。
但没有办法,为了王叔和离儿,尚且幼年的苏信,还没有其他可以赚钱的本事,所以也只好把刀放在心上,忍了。
苏信低着头从酒楼后院的一个小门里走了进去,比时距离中午用餐之时尚早,后厨的人们大多都是在处理食材,喧闹声鼎沸,倒是没人察觉,苏信走了进来。
少年一言不发的来到蔬菜区停下,他身子体弱,无力去动那些肉食,只好在这里清洗蔬菜,自然也就拿不了什么油水。
洗了一两个时辰的蔬菜,又去填满了两缸水,途中,又被其他人以帮忙的名义强迫着干了许多不属于他的工作,苏信手脚发软,也不知为何,平日里本来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可他今日就是无法接受,心中的怒火几次升腾,拳头握紧又松开。
他想到了王叔,想到了小离儿。
“苏小子,愣什么呢?还不赶紧去给客人上菜!”
苏信一愣,双目顿时恢复了清明,回头望去,他发现后厨的老大,一身肥肉的张三重正在盯着他,眸子里满是玩味,少年心中发毛,赶紧低下了头。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
张三重一身肥肉,本身没有什么才能,听说他的二叔是酒楼的掌柜,因此,他才抓住了后厨这块肥差,在这里工作的人里没有谁是不受他剥削的,而其中,苏信承受的最狠。
他恨极了这个胖子,可是却无计可施,少年本该是处在心怀热血,激荡不休的年纪,可生活中那些过早的磨难,已经将他的棱角打磨,弄得遍身血污。
苏信麻木的端着托盘,往来于各个食客之间,在桌椅间穿梭,把盘中美食,放在每一个或是欢乐或是嬉戏的人前,可这都与他无关。
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那些甲士,那个老者,那个…站在天空上的人。
晚上,当夜幕降临,最后一个吃饭的客人离去,苏信几人将剩饭剩菜以及桌椅板凳收拾干净后,才一身疲惫地站在一起。
前方,张三重趴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个钱袋以及一盘牛肉片,他抓起牛肉塞地嘴里,一面咀嚼,一面斜眼看着面前的人群,满脸不屑。
酒楼里是一份日结的工作,也算的上是帮工们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终于可以有收获了。
人们依次向前,从张三重手里接过或多或少的铜币和银钱,然后满目谄媚。
“谢谢三爷!”
“谢谢三爷!”
张三重愈加得意,苏信站在人群后方,张望的时候,想着,这张扒皮如此开心,今天说不定还会多给他几枚铜板,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苏信心中隐隐的怀有期待。
很快,所有人都接了银钱,兴高采烈的离去了,唯有苏信,站在桌面前,一脸的难看。
张三重将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合拢钱袋,就准备起身离开,仿佛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苏信这个人。
少年焦急起来,忍不住出言询问,说道:“张扒……不对,张管事,我的报酬还没给呢!”
他小心的提醒,生怕惹得这个胖子记恨,可谁知张三重反而愈加狠戾,他扭头看着苏信,口水溅射,气势汹汹的说道:“你还想要钱?”
“你都干了些什么,凭什么问我要钱,还有,我告诉你,今天你的薪酬扣完了。”
“为什么?我明明干了很多工作。”
理智告诉他,此时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并不足以跟张三重针锋相对,如果真这么做了,那绝对是是自讨苦吃,可是不知怎么了,自从昨夜的梦里过后,少年的情绪总是很不稳定,忽上忽下的,屡屡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此时也是如此。
张三重被他逗乐了,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充满嘲弄。
“小子,实话告诉你,今天大爷我开心,所以你这工钱,我就是克扣了,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滴?”
胖脸上满是得意,张三重俯着身子狠狠的瞪着苏信。
少年后退一步,喘着粗气。
张三重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钱袋绑在腰间,从苏信身旁走过的时候,还特意吐了两口唾沫,说了一声孬种,这才得意的离去。
苏信站在哪里,双手握拳,指甲嵌进肉里,可他恍若未觉,此时此刻,那汹涌澎湃的怒火,已经浇灭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开心了扣钱,开心了也要扣钱,这是什么道理?张扒皮,我不明白,我不服。”
“你不该这么惹我的!”
少年目光一转,瞥见柜台上还留有半坛,不知是哪桌客人留下来的酒液,他径直大步上去,拎起酒坛便是往嘴里猛灌,火辣辣的酒液冲进他的喉咙里,可却无法浇熄那股心头的怒火,反而愈加旺盛。
他单手拎着酒坛,靠着墙走出了醉仙居。
不远处的巷道里,张三重摇摇晃晃的一脸得意,正在前面走着,嘴里不时还哼着小曲,突然间,他脚步一停,目光狐疑的往后看了过去。
视线范围里空无一人,张三重松了一口气,继而开始嘲笑自己。
“唉,只是抢了一个小杂碎而已,什么也不是,怎么把我搞的疑神疑鬼的?”
他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很是荒诞。
远方,巷道拐角处,苏信把头抵在墙上,眼睛紧闭,同时,把手中酒坛里剩的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算是给自己壮胆。
当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吐出一口粗气,毅然决然的跟了上去。
砰!
无主的酒坛落地,摔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