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孤城

夜色如墨。不见月，也不见星。

紫禁城——崇崇叠叠巍峨庄严的宫殿，在飘渺的烛火下，宛如一幢幢阴森桀然的鬼屋。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打梆响，以及巡夜御林军的齐整脚步，草丛里虫子鸣唱一声都清晰可闻。

宁孤城总觉得自己今夜过于莽撞——但夜行衣换了，人也埋伏在花丛中了，想原路退回，之前那么长段路他不是白走了吗！更何况，他有不得不干这种随时会掉脑袋的理由。

宁孤城今年十七，尚未完全发育的身材继承了宁家北方武将家的基因——高。大约一米七八，别小看这一米七八，在营养不良各种物质奇缺的古代，这身高算是鹤立鸡群了。而且他还在长，等到成年，绝对能超过他那一米八过世老爹的身高。

而且，加上从小习武的缘故，宁孤城脊背挺正，双腿颀长，即便是瘦，也能看出他完美的倒三角黄金比例。唯一缺憾，是没脱稚气的脸上，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颓废迟暮。宫里没人知晓这个时常躬着腰，皱着眉，寡言少语的小太监嘴角长着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笑起来时，如春风暖化了冬冰。因为宁孤城，自打家破人亡，他进了宫，就没笑过。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前世，更似一个模模糊糊的梦，他不愿回想，更不愿放在心中。多思一分，就加重一层解不开的痛苦。现下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找到那个父母与弟弟惨死后，被充作官奴的姐姐了吧。

生离死别，当初的姐姐八岁，他六岁，这么多年没见，其实再见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的姐姐。所以养父过世后，他用全部家当换来一个潜进宫来的机会，养父地下有知，得掀开棺材板爬出坑来揍他。

养父临终的意思是让他娶个媳妇，也甭一门心思念念不忘报仇了，老老实实躲在乡下，种种地，打打猎，生几个大胖小子，好好养大，免得让当年威风赫赫的宁将军从此断了根。但是宁孤城从来没敢说啊——

他不能结婚！更不能娶媳妇！宁家再人丁凋零，到了他这一辈估计也只能断根了。因为——宁孤城，他上辈子——他最记得清楚的就是，他上辈子是个女的呀！

并且，他上辈子还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所以，他，是胎穿来的。

嫁人找男票什么的完全不想了，他也没做好要娶媳妇的准备。宁家遭逢大变，家破人亡，带给宁孤城深重苦难的唯一一点好处，就是现在没人管他的终身大事了！养父，也是当年带他逃出来的家将死后，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生无可恋，所以，孤注一掷，他想找到这一世被迫分离的苦命姐姐，想办法救出来，也全了宁家生养之恩。

宁孤城抬头望向黑压压的屋顶，深吸一口气，飘身上了一处房梁。这么些年，他练得最成功的就是轻功了，小时曾拜名师，再后经历家变，他更是对这种能给自己后路保障的本事下了死命去练。虽说活着累，没意思，可他也不想随便死。谁知道下辈子投胎又是个什么样！

皇宫大得超乎他想象，玉路纵横交错，曲廊千转百回，他已潜伏此地达数月之久，仍没完全搞清方向。固然是因宫廷禁卫森严，规矩苛刻，他不便随意行动，也因他上辈子就有的方向盲，花了好多水磨功夫，他才弄清今夜的目的地。

近半个时辰，他有惊无险抵达一座偏殿。此殿毗邻交泰，名为子库，是收藏各宫宫女太监名册的库房。在皇帝眼里并无多大价值，只有需要调动人事，不知道具体情况，才会有专人来查阅。所以这里并无守卫，仅派部分太监掌管打扫。宁孤城进了这里，感觉比在殿外还安心。

除了外面门房里点着灯守夜的两个太监，坐在椅子上东摇西晃打闪儿，其余都睡了，一排排耳房黑漆漆死寂寂。宁孤城轻手轻脚摸进去，从背后点了两人睡穴，让他们睡得更死，放倒在地，方解下老点那个身上一大串钥匙，握紧手心。轻轻吐了口气，把头探伸出门看了一圈无异样，才出去悄悄开了库房门。

将门按原样掩好，默默在进门处立了一刻，待眼睛适应了昏黄的光线，宁孤城小心翼翼朝里面货架走去。估计是怕走火的原因，库房没点烛火，四面墙壁镶嵌了几颗大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明珠，光线没那么强，还落了一层灰。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宁孤城摸到放宫女花名册的架子边。

随手捡了一卷擦燃火折子看，不消一刻，便颓然放弃了这种没意义的工作。后宫粉黛三千，或许远不止此，要把她们的花名册一一查过，岂是一朝一夕办得到的!他又寻思着将名册偷走，回去慢慢看，扫视一圈，绝望了——满满几架的花名册，姑且不论他拿不拿得动，一夜之间，此库丢失如此多的卷宗，必成为惊天大案。那就把他辛苦蛰伏在这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宁孤城极其苦恼地蹙着眉，进退两难，犹豫时间长了，猛惊心外面已然天色渐明。远处隐隐细声人语传来——负责早班洒扫的起身了！宁孤城一急，顺手从架上顺了几卷名册往身上一揣，明知是无用功，也不想入宝山而空回，大不了以后多来几趟，总有看完的一天。

他匆匆把翻乱的东西整理好，疾步出库，照原样锁好门，把钥匙还挂在那太监身上，反掌拍开两人穴道，在两人将醒未醒之际，迅速离开。

此刻已错失按原路从容逸走的良机，但若不在自己所处宫殿领班太监点卯前回去，后果一样严重。

宁孤城一攥双拳，决定给自己的轻功多点信任，反正天色尚昏，兼有大雾，只要避开巡逻守卫，他完全可以平安赶回，不被怀疑。

宁孤城咬咬牙，又摸了下蒙面巾，确定它不会轻易掉落，蓦一点足，飞身跃上屋脊。爬在滑溜溜的瓦上四下观察一下，没有异动，立马以平生最快捷的速度，飞掠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