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伍

那一年的秋天，是五年一度的皇族围猎。

　　彼时方相尚蒙圣宠，被授命全权负责此事，忙得脚不沾地，偏偏皇上还似嫌他太闲，一日日暮，竟亲自到了方府添乱。

　　圣上降临，自是怠慢不得，于是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方府又更忙了一分。

　　最后，连向来只打杂的云玊，都被喊去给圣上上茶。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富态，喜笑。因肥胖而膨胀开来的皮肤上滴满油脂，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圣明的君主，但也正是因此，她才从那双小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艳。

　　娉婷上前，在快要将茶放下时云玊却小呼一声，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茶毫不意外地泼到了当朝君主身上。而皇上却似毫不介意，只觉腰中一紧，云玊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一句话。

　　“方相，朕可否向你讨一个人？”

　　那年，云玊十九岁。

　　好久不见……云玊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是有多久了，三年?五年?抑或是更久—一似是从她入宫始，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有什么在心中蠢蠢欲动就要破壳而出，云玊深吸一口气，才使自己镇定下来。

　　“方将军，请注意你的称呼。”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屈居方府的小丫鬟了——用眼神无声地警告着，云玊瞥见一丝受伤从男人眼底划过，心也抽了下。

　　“云妃娘娘。”方子诺最终妥协，他后退一步，朝云玊施了个礼，“末将方子诺见过云妃娘娘。”

　　“免礼。”云玊喝了口茶，“不知方将军今日来找本宫，是为何事?”

　　“为一个答案。”

　　“哦?”

　　“末将想问问娘娘，这几年来，娘娘先后逼死顾大人，傅大人，又让皇上流放了朝中一干忠良，甚至将三朝元老的胡大人关进天牢，娘娘是何居心?”

　　云玊抬头，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末将也想知道，娘娘心中可还有皇上?可还有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的黎民百姓？娘娘在向皇上屡吹枕边风时，是否也会良心不安?”

　　“够了！”打断方子诺的话，云玊怒道，“那方将军可曾想过，若让皇上听见今日你的这些话，又会如何处置你?”

　　胭脂云鬓金步摇，眼前的女子相对于昔日那个素面朝天的丫鬟无疑是容色更盛，但不知为何方子诺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那份心动，忽视着左胸深处隐隐传来的阵痛，他铿锵有声地道：“子诺不知道，子诺也不在意……但黎民百姓生，子诺生；黎民百姓死，子诺死。所有对王朝不利的人，子诺都将视其为敌人。”

　　好，好，好！方子诺，你竟要当我是敌人吗?你可知这些年来，若不是我的那些枕边风，你早就……

　　云玊不怒反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她才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冷茶，淡然道：“起驾回宫，本宫累了。”

　　一缕香风吹过，片刻前还有数十人聚首的长亭顷刻间只剩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方子诺无声地叹了口气，望着云玊离去的背影，久久伫立原地。

　　直到日暮西沉，他才似下了什么决心，喊来手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匆匆暂别长亭。

　　于是花园复又沉寂下来，就如这王朝，又如这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