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之町奇闻(14)

　　他在雾中奔跑。那道模糊的身影在眼中逐渐剩下一个小黑点，他感觉自己的肺正艰难地从雾气中汲取稀薄的氧气，他跑得实在太快了，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紊乱了，左肋处不停地疼痛。

　　疼痛。随着呼吸每一次加重，他的脚开始迈不动了，每一步都像是拖着灌了铅的脚在前行，他不受控制地晃到左边，再晃到右边，好不容易稳下如今的方向，他撞到了一堵墙，一堵人墙。那是几个少女。她们——他凑近了之后发现，她们面容枯槁，头发打绺，如同枯草一般堆在头上，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惨白，嘴唇干裂，看起来毫无血色，他又凑近了些——然后他发现，并不是他凑得近了，而是那些少女转过了头，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稀奇地盯着他，簇拥着他，他几乎能看到她们的眼白周围的那些红血丝，看清她们的深棕近似黑色的瞳仁，那里面倒映着他恐慌的脸，而且，只倒映出他的脸。

　　“那个，你们有见到一个女孩儿吗？高中生，身高大约到这里，然后梳着马尾……”他鼓足勇气开口，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眼睛隐晦地朝后面看了看，又失望地移回来，他记得他跑没多远，中也先生就跟着过来了，可恶，雾太大了，他和他们失散了。

　　“你是那个美少年吗？我好喜欢你。”一个女孩儿这样说。

　　柴山龙介感觉全身的汗都流了下来。

　　“我也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我们好想你！”

　　“你喜欢我们吗？喜欢吗？喜欢吗？喜欢吗？！”

　　“黑衣美少年先生，请你对我们大家说几句话吧，拜托了！”

　　“我也要。”

　　他想把扒拉他衣服的女孩儿们分开，但是他被数只羞涩又柔软的手纠缠住了，女孩们的眼睛放出奇异的光来，喜爱之情满溢得让人窒息。

　　“呼、你们冷静点，快点恢复正常吧。你看你们……都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掉的。”柴山龙介尽量无视那些仿佛要把他吃掉的目光，他希望这些被黑衣美少年迷惑的女孩子能够听到他的话，但是这足以将人逼死的寂静降临到了他的周围，她们僵在那里，他趁机挣脱了束缚，满心希冀地看着她们，但是奇迹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突然间看到了她们脸上的惨然，如同瘟疫般传播到在场的每个人。

　　糟糕了。那股寒意侵入他的脊背，他知道他自己又搞砸了一切。

　　“你不是黑衣美少年……”如同梦呓般的话轻轻地落到他的心头，他能看到死神已经对他宣判了死刑，这句话就是即将落下的铡刀，“黑衣美少年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话，他只会让我们感觉到毛骨悚然……”

　　女孩儿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到最后看向他的眼神怨毒得令他都打了个激灵。

　　“我听说黑衣美少年只穿黑衣啊，他怎么穿了件白色的衣服……”

　　“他根本就不是黑衣美少年——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啊啊，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们……”

　　“黑衣美少年是我们的！”

　　还没等柴山龙介戒备，向他围过来的女孩儿突然听到了一阵尖叫，尖锐的声音聚成音浪围拢过来，她们又兴高采烈，“是真正的黑衣美少年！那一定是发现了黑衣美少年的尖叫声！”

　　她们有了新目标，更加浑浑噩噩，就不再对柴山龙介感兴趣。他定了定心神，往尖叫声的方向奔跑，小绿的那番话简直就是在说黑衣美少年是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样，她当时的那个状态就好像是要执意去找那家伙一样，就算他去了没发现小绿，也能见到黑衣美少年，他想问问那家伙究竟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以及为什么要害那些无辜的人。

　　街道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除了那些女孩儿，大人们小孩子们都去哪里了——他们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红色，红色，将雾气全都染红，少女们木木地用小刀割开自己的颈动脉，红色喷涌而出，黑衣美少年俊美的脸也染上了血，有什么东西破坏那张脸，不停地破坏着，他的嘴唇犹如盛开的红蔷薇，分辨不清是他原有的血色，还是少女们的鲜血。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要穿黑色的衣服了。

　　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每个人噤若寒蝉，就连柴山龙介都察觉到了一种无力，他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脚死死地钉在原地，他只能目送着对方沾染满身血腥后潇洒离开。

　　柴山龙介忍不住颤抖起来，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压垮他了，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如果黑衣美少年真的是小绿的表弟呢，如果事情皆由他的无心之举而生呢？那么他该怎么做，才能赎清间接伤害过所有人的罪行？

　　雾之町流传着这样的近乎儿戏一样的风俗，当你遇到一件自己无法取舍的事情，就走到街道上来吧，把你的命运交给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句无心之言所酿成了如今的一切，被那个人——黑衣美少年所仇恨的一切。

　　“喂，想什么呢？”中原中也听到尖叫声后顾不得找别人，第一时间就往这个方向冲，结果没见到那个藏头露尾的黑衣服混蛋，倒是碰到个颓废版的柴山龙介，虽然他本意本来也是来找柴山龙介的。

　　“你可真能跑。”在那些随时随地移动的巷子跑可真是够烦人的，中原中也甚至想动用能力直接浮空赶路，可是这些该死的建筑物，对他可真不够友好，他每升高一点儿，墙壁便也跟着拔升。他运气不错，最后才在这座迷宫似的小镇里赶路到这里，只可惜还是慢了些许。

　　“我是本地人嘛，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只是后来搬出去了。外人是很容易在这里迷路的。”

　　“你们的小镇是怎么建的，那些建筑物居然会移动。”

　　柴山龙介满头雾水，中原中也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之前福泽谕吉也提到过这些，说是方位会变动，但他当时满心扑在找黑衣美少年这件事上，根本没仔细想过，“什么移动？”

　　“你不知道？”

　　柴山龙介很实诚地点点头，“雾之町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虽然我大约有几年没回来，但这种事我是不会不记得的。”

　　“还有一件事，我搞不清楚。”中原中也转过身，背对着他，又转回来，“你之前不是没有告诉深田绿你的事吗？她又怎么表现出一副她知道的样子？”

　　“这……有可能是小绿做了街头占卜，那个黑衣美少年，他知道所有事……”

　　“可你在之前就知道她会知道，不是吗？”连他后知后觉的事情，那几个家伙一开始能不知道吗？他现在倒想知道，这个柴山龙介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柴山龙介的表情维持不住了，中原中也已经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听着，说真话，你要再鬼扯一句，我就立刻捏碎你的脖颈。”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话……”他感觉自己完全不受控制，会产生那样的想法，那样的错觉，并将那种错觉信以为真，他其实还没告诉小绿，那个废墟，他也没在那里面待到两周，可是脑中的记忆也是虚假的吗？它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以为自己以前也隐隐做过这件事，而且做过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