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与青

立目连忙跟着父母躲进高塔里。

那时立目只有十岁，没有力量这件事已经成为她童年的烙印，在这个村庄里，十岁还没有苏醒力量就意味着没有力量，当她吹灭生日的蜡烛，又一次许下关于力量的生日愿望，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父母一直等到第二天，她的身上仍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们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传信吸血鬼打断，他站在光的阴影里，“去塔上，村长说水灾要来了。”

在牧柴人的世界里，水灾是除了火灾之外最恐怖的灾难，河流会冲断堤坝，食人鱼会攀着水的梯子爬进来，咬断柱子，咬碎房顶，把每一个人都咬的千疮百孔，喝干伤口流下的血。只有攀上吸血鬼铸造的金属的高塔，等待水灾过去，村庄里的生命才能得以延续。牧柴人只能听从吸血鬼的命令，才能在水灾中攀上高塔，活下去，否则会被吸血鬼扔下塔，落进食人鱼的血盆大口。

在水灾发生的时候，没有一个牧柴人可以抵抗吸血鬼。

几双青色的眼睛盯着缩在一起的牧柴人。

村长首先发话：“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水灾爆发日，这次的水灾提前了不少，我们一致认为这是因为有人冒犯了月亮，是谁，自己站出来吧。”

立目和父母是被通知的最后一家，他们对食人鱼的恐惧拽着他们一路狂奔，都来不及收拾家中的贵重物品。恰好，村长说这句的时候，他们出现在门口。

“原来是你们？”

青色的眼睛从容地望着立目，孩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吸血鬼正在谋划着一件巨大的谎言，她矮小的身体挤到父母面前，盯着吸血鬼，“什么叫是我们？”

“刚好说到冒犯月亮的人，你们就出现了，这一定是月亮给我们的暗示，你觉得呢？”

立目梳清自己的思绪，“越是强大的，越是宽容。首先我们没有冒犯月亮，也没有时间做这件事情，再说，像月亮那样宽容的力量，也不会在意一句两句语言。”

“哦？”吸血鬼露出他的獠牙，像是一个微笑，“你们家只有三个劳动力，还有一个拖累，自然希望工作的时间越长越好，可是，月亮一升起来，我们就要实施宵禁，你们的小店开不下去，自然就会在背后责骂我们这些勤勤恳恳的村庄工作者和月亮了，不是吗，立目。”

他的表述漏洞百出，如果不是关乎性命和清白，立目都不屑于和这位不讲道理的吸血鬼争辩，“那我也可以说，你们嫌月亮出来的时间太短，不能满足你们的贪婪，你们也少不了责骂，所以我觉得是你们冒犯了月亮。你说呢？”

吸血鬼有些恼羞成怒，但是他只是微笑着，用力量把她举到高塔的窗口，“就是你，我从你的身上听见了对月亮的冒犯和印迹，你手腕上的刀疤，就是月亮留下的，月亮都在指认你，你有什么可以狡辩的？”立目没有预料到吸血鬼会观察得如此仔细，但是刀疤是她在昨天晚上为了验证一件事情刮开的，并不是月亮的指认。可是，谁会相信有人会割伤自己呢，立目还是打算试一试，“这是我自己割的。”

“谁会相信你？”吸血鬼松开力量，立目从高塔上坠落。

水位已经上涨，立目毫无保护地落进水里。

塔太高了，父母没有办法用力量把自己捞上来，立目想到，自己只能依靠可怜的运气了。她闭上眼睛，却只感觉到水流抚摸着她的皮肤，没有食人鱼的磨牙声。她睁开眼，却看见几十双红色的眼睛盯着她，食人鱼就在她的身边，却只是安静地打量她，即使她裂开的伤口正往外流着橘色的血。这些食人鱼好像对这些橘色的血不屑一顾，他们只是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立目的周围都是食人鱼绿色的口水，却没有食人鱼愿意咬上一口，立目在河流里笑了，差点呛水。

她刨着水，试着游到水面上，却被湍急的河流冲到家门口，正好，是家门口，虽然水已经没过了屋顶，但是立目还是在门上看到了没有被啃得扭曲的门牌号。这些食人鱼都不喜欢金属的东西，所以铁制门牌幸免于难。那他们为什么会不喜欢我的血呢？立目一边疑问，一边在门牌的反光上看见了魔法的痕迹，青色的，吸血鬼的魔法。

她顺着河流漂着，发现每一家门牌上都有青色的痕迹。一般情况下，吸血鬼的魔法痕迹不会在水中显现，但是这是来自水灾的水，关于月亮的独裁的水，切割阶级的水，所以，吸血鬼的魔法无处遁形。立目终于浮上水面，被水冲得淤塞的思考转动起来。没有谁冒犯了月亮，而是吸血鬼把每一家留在门牌上的守家魔法都联系了起来，制造了一个召唤水灾的法阵，可是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立目一向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些掌握着过于强大的咒语的吸血鬼的，所以，如果他们故意制造水灾，一定是为了再次展现他们的威信，威胁他们。

只是为什么，刚好是在她割开伤口的一天后呢？他们难道从月亮那里得到了什么关于魔法的暗示吗？难道月亮真的成为了他们操控村庄的刀吗？那样美丽，皎洁的月亮，真的是那样冰冷的吗？

立目的问题太多，思维跟不上好奇心。她等待着河流渐渐慢下来，往高塔游去。

“好了，她是第一个，谁来告诉我，到底是谁冒犯了月亮？我告诉你们呢，我是月亮的使者，冒犯了我，就是冒犯了月亮，你们谁对我的管理有什么不满的，尽管提出来，作为冒犯月亮的代价，你们会被扔进这片水灾之中，只有经历过食人鱼的你们，才是彻底干净的灵魂，在背后对我们说三道四可不好，在背后说的那么滔滔不绝，怎么到了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吸血鬼说了一大串，他的身躯似乎在这座高塔里耸立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威压。

零星的黑点点站了出来，他们是最低级的牧柴人，没有一点对威压的抵抗能力，只能等待着死亡。

“好了，我不觉得只有这几个，你们……嗯？你是怎么爬上来的？。”青色的眼睛盯着她，只有对她的恨意和莫名其妙。

“食人鱼不喜欢我的血，我就活下来了，失望吗？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制造水灾？”立目抱臂站在门口，等着青色的眼睛给她答复。青色的眼睛笑了，“你回来刚好，我就告诉大家，不对，我正要告诉大家，月亮赐予了我制造水灾的力量，你们要是不听话，我就用水灾把你们都进行审判。”

“好啊，那你有能力收回水灾吗？”立目依旧站在那里，凝视着他。

吸血鬼说不出话了，关于水灾，他只得到了一点暗示，凑巧才绘制出召唤阵，如果让他收回水灾，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那你就要让大家都困在这里吗？往常水灾只有一天，是月亮在清理多余的东西，但是月亮是仁慈的，它会告诉你们这些所谓的使者，把人们都聚在高塔上，避开月亮的清理，一天过去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可你呢，提前水灾，如果人们都困在这里，那谁来劳动，谁来收获，谁来生存？”

吸血鬼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之举，他对于月亮的暗示过于激动，不能自控，就唤来了水灾，只觉得这样可以增强自己的威信，可以让这些阳奉阴违的牧柴人乖乖听话，但是，之后呢？他被权力冲翻了头脑，吸血鬼的掌控一切的天性说他不能拒绝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欣然接下，但是，怎么办？

“我有一个办法，大家上来应该都带了几天的干粮，如果我帮助大家脱困，希望大家可以借一点粮食给我的父母，好了，吸血鬼，把你的刀借给我。”立目的伤口仍在滴血。

吸血鬼一动不动。立目抢下他的刀，向自己的手腕又划了一道，依稀可以看见骨头。

“你疯了？”吸血鬼的眼睛染上了红色。

“一，我证明一下，我会割开自己，二，”她把手放在窗外，几秒之后，她脸色苍白地把手放进母亲刚刚撕出的临时绷带里，“我刚才发现食人鱼很不喜欢我的血，只要这条河流里污染上的血液足够多，它们就会自己游走，带着它们随身的水灾。”

“就这么几滴，你说足够多？”红色的眼睛里也染上了食人鱼那样的不屑。

“我那天割开伤口是为了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月亮究竟是不是我的朋友，月亮回答了我，我相信它是，它会帮助我把我的血液扩散到每一个角落，鱼群很快就会游走。”立目的伤口只做了初步包扎，伤口还在滴血。

吸血鬼将信将疑，施展了治愈魔法，立目的手上只剩下一道疤。

“你说的一切最好属实。”

“我可不像吸血鬼一样不守信用。”立目靠着角落坐下，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窗口的月光，没有去细想为什么吸血鬼会那样坚定地把自己扔下高塔。

吸血鬼恢复了青色的眼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任由牧柴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默默接受着他们的腹非心谤，也责怪着自己的自负和占有欲。

第二天清晨，水流的声音平缓下来，河流恢复了原来的水位。似乎这场水灾只是所有牧柴人的一个梦，并没有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立目也没有力气去在意吸血鬼把自己从高塔上扔下，但是她把这件事情刻在自己的心里，不允许它从自己的心里淡去。这个刻薄的吸血鬼在哪一个瞬间，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的。立目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也就不可能释然。

“为什么要杀死我呢？明明我只是一个没有力量的可怜的牧柴人的孩子。”立目醒来之后想到的只有这件事，却怎么都不能在十岁的小脑袋里想清楚。也许只是因为吸血鬼是吸血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