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鬼一般都在晚上和黑暗的地方行动。无数的绘本都这样说着。

这也是琉璃怕黑的一个原因。黑暗的地方，她总隐约感觉有东西在那里。天黑的时候，似乎角落里沉寂了一天的鬼就要集体出来了。但是只要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黑暗的影子。她没办法摆脱黑暗。鬼也一直在她的身边。就算吃了无数的药，她也可以清晰看到鬼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每一个举动。漆黑的身体，纯白的圆眼睛，一双血红色的嘴巴不时会勾起瘆人的笑容，手里的刀似乎一直都有鲜血滴下，掉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这种被琉璃称为“小黑”的生物，无时无刻都出现在她的身边。

笑面青江主君！

在琉璃刺耳的尖叫声之后，笑面青江立刻冲进了天守阁里，手持本体刀，装作严肃认真的模样，随意地砍了几下之后，才立刻来到琉璃的身边抱紧了她。小姑娘闭紧双眼，蜷缩着身体，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笑面青江已经没事了，别害怕。我在这里哦。

鹤田琉璃……嗯。

因为琉璃一到夜间便容易这样崩溃般地大喊大叫，所以青江一般都在白天休息，一到夜间便会在天守阁附近执勤。而且也只有他有资格随身携带本体刀剑，其他任何一位刀剑男士的本体刀剑都被安置在特定的刀房里。即便他们谁都知道“小黑”这种生物只存在于琉璃的幻想世界里，谁也不可能真的找到这种鬼，谁也不可能真的驱逐这种鬼，青江也没办法与其他刀剑男士一样拥有正常作息。

他是本丸里唯一的、完全的夜猫子。

也是本丸里压力最重的刀剑男士。

要照顾琉璃并不是什么容易事情。小姑娘的心理压力一直都离奇的大，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巨大压力。所有刃只知道她一直都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医生说过，只要“小黑”还存在一天，她就还会痛苦一天。但就算小黑消失了，也不代表着她的病就彻底好了。

鹤田琉璃青江……一定很累吧……？要照顾这样麻烦的我……

青江听到怀里的小丫头带着哭腔这样问他。

笑面青江不会累的哦。

青江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

笑面青江如果能够让主君展露笑颜得到幸福，那么无论要我做什么都不会累的。

鹤田琉璃……是吗。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

笑面青江睡吧。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您的美梦了。

青江轻声安慰着。

鹤田琉璃……嗯……

她趴在青江的怀里，昏昏睡去。

其实本丸里的斩鬼刀不止笑面青江一振。

或许是因为青江陪伴琉璃的时间在斩鬼刀之中是最长的，因此小姑娘对他的信任度也意外的高。不过也因此，他的工作量比其他刃要高许多。可是如果能让琉璃展露笑容，哪怕只是仿佛昙花一现般的微笑，那也足够了。

那是琉璃很小的时候的遭遇。

在很小的时候便被人故意抱走的琉璃，在新的家里得不到一丁点的幸福。直到那天因为与弟弟产生了不该有的冲突，被恼羞成怒的父亲推进了漆黑一片的小黑屋时，悲剧便如此发生了。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有的只是不清晰的声音。黯淡的光照从门的最上方的一个通风口里照射进来。无名的恐惧一直压在她的身上，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夜幕的降临，小黑出现在了通风口上。

在那样昏暗痛苦的房间里呆了多久呢……三天？五天？七天？或者……

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小黑拿着刀割着她的身体。耳边是刺耳难听的咒骂声，面前是恐怖人的可怕笑脸。她没办法从这个昏暗狭小的房间里逃走，不管如何高声呼救，却也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仿佛被埋藏在了谁也见不到的世界里，彻底与世隔绝了一般。

她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从那之后，小黑就不时会来造访她。

笑面青江主君眼中的这个小黑，到底是个什么样可怕的家伙呢……

青江坐在长廊边，轻声叹息。

鬼丸国纲如果能够看见、听见，或者感应到它，就可以彻底斩断它了。”鬼丸看着在院子里被小短刀们簇拥着玩耍的琉璃，平淡地说着，“只可惜我完全看不到这个小黑，也就没办法斩杀它了。

笑面青江是啊。

青江抚摸着手里的本体刀，金色的眼瞳略微黯淡了些许。

因为感应不到，所以谁都没办法帮助她。无痛无痒的安慰她估计都要听腻了吧。可除此之外，他们又可以帮助她什么呢？

笑面青江为什么只有主君会看到小黑呢？

青江突然发问。

鬼丸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青江看着手里的胁差，继续缓缓说着。

笑面青江你们刀派的药研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都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可是她为什么会想出这样可怕的东西呢？

鬼丸国纲因为恐惧。

鬼丸说着，站起了身。他微微张开手，抱住了突然冲过来扑入他的怀里的小丫头。小丫头不止一次两次这样突然袭击了，他已经习惯了。他看着怀里的小丫头羞红脸闭目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

恐惧……么。

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他看着夜幕降临，抚摸着手里的胁差，等待着小黑的出现。他平静地走在天守阁的长廊里。宁静的本丸里被月光照耀着，铺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他在心底数着时间。现在大概已经十点多了，安眠药的药效再如何差劲，现在琉璃也差不多已经入眠了。尽管是浅睡眠。他平静地走上了楼梯，木楼梯不时发出“吱呀”的声音。楼梯也该修一修了，他想着，这种声音在夜间的确吓人。

鹤田琉璃不要过来……不要——

他走到了楼梯顶端，听到了琉璃越来越恐惧的梦呓。

鹤田琉璃不要过来啊——！

笑面青江主君！

他立刻破门而入，漆黑的房间里除了缩在被窝里颤抖的琉璃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人。现在是他演戏的时间。随便装模作样地砍了几下之后，他立刻一如既往地抱住了还在颤抖着的琉璃。

笑面青江好了，已经没事了，主君。

鹤田琉璃青江……

笑面青江嗯，我在这里呢。

他抱着琉璃，安慰着。

笑面青江已经没事了。

他轻轻擦去了琉璃眼角的泪水，听着她充斥着恐惧的话语。

鹤田琉璃为什么……无论我去哪里，小黑都要追来呢……

她趴在青江怀里，止不住地哭着，回忆涌上心头，完全无法止住。

鹤田琉璃就像那群人一样……无论我做什么，都要挑刺，然后……呜……

她说不下去，越是说这些疮疤，那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便越是强烈。仿佛是汹涌波涛，无法止住。她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吵到其他还在休息的刀剑男士。她已经很麻烦青江了。她咬着牙，忍着不去哭出声。

笑面青江没事的，主君。想哭就哭吧。

青江轻声安慰着。

笑面青江如果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的话，那就哭个痛快吧。

青江的温柔只会加剧琉璃的委屈。她趴在青江怀里哭了许久，一直哭到自己也累得哭不出声音，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青江叹了口气，扶着琉璃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之后，便轻轻离开了房间。

他坐在天守阁的外面，看着月色。

……啊，是了。旧主也是在这样的月夜里，斩杀了那两只孤魂野鬼吧。

【笑面青江】这个名字，他说不上喜欢。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可以斩杀琉璃所看到的那只嘻嘻笑着的小黑，这样这个名字反而会更有趣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