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雨停了。

其实也没下多久，大概就几十分钟的模样。是很短暂的阵雨。雨后略微潮湿的空气，让琉璃稍微有些不适应。潮湿却又闷热，仿佛是一件被汗水浸了个半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却又一时间不能立刻脱下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琉璃的确很喜欢雨，喜欢那一时的清凉与痛快。雨声滴滴答答的声音很让她心情舒畅，而蒙上了一层雨雾的世界也有着独特的朦胧美。但她很讨厌这样令人烦躁的雨后天气。不仅闷热，而且潮湿得有些过分。就仿佛是被人丢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潮湿，闷热，却又逃不掉。

今剑主公大人，您没事吧？

今剑看着脸色不佳的琉璃，有些担忧。

鹤田琉璃……嗯，我没什么事的。

琉璃轻声嘟囔着。

鹤田琉璃只是……天气好热，又好潮湿……真的很不舒服啊。

琉璃仿佛蔫了的花儿一样，全身松软地瘫坐在长廊上，揉着眼睛。

鹤田琉璃你们不会觉得难受吗？这么潮湿的环境……

今剑唔，我还好哦。

今剑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

鹤田琉璃诶……那就好。要是很难受的话，要记得告诉我哦。

琉璃稍稍舒了一口气。她向着湿热的空气伸出手，顺着屋檐悄悄滴下的、掺杂着些许热度的雨珠“啪嗒”一下落在她的手上，迅速瘫在她的手心里，慢慢融化。她看着手心里的水，有些发愣。而手臂才这样维持了不过几秒钟就已经酸软到几乎完全无力。她的手直直地垂了下去，今剑立刻握住了她的那只手。

鹤田琉璃唔……我总是这样有气无力的，会很让人讨厌吧……

她低着头，很是委屈。

今剑不会啊。主君想太多了。

今剑摸了摸琉璃的头发。

鹤田琉璃那个……我可以去海边玩一小会儿吗……？就本丸后山的那片海。

琉璃试探性地发问。

鹤田琉璃可以吗……？

她紧张地不停对手指，眼中的焦虑被今剑尽数看在眼中。今剑立刻换上了笑容站了起来。他依旧握着琉璃的手。

今剑当然咯。我陪主君去玩吧！

今剑笑着说。

琉璃这才稍微燃起了一丁点的兴趣。但是她才站起来，全身便虚脱得仿佛是断线木偶，双腿一个发软便几乎要跪下去。今剑急忙扶住她，却受制于身形，也只不过是扶着她慢慢跪下减少可能会受到的伤。琉璃双手撑地，眼前一瞬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隐约看到了无数奇怪的波点，密密麻麻，有大有小。仿佛翻涌波涛，不断转动着。头颅一阵抽痛，几乎难以忍受，耳边的怪异鸣叫声愈发响亮。

今剑……主公大人！

琉璃费尽力气才终于甩开了那些奇怪的东西，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前的短刀们。她苦笑了一声，本想要说些什么时，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喉咙。微微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也只能苦涩地干咳两声罢了。

蜂须贺虎彻琉璃，怎么了？

蜂须贺急忙走过来，看着无力跪坐在地上的琉璃，立刻去扶起她。

鹤田琉璃……难受。

她想了千言万语去形容自己刚才的不适与痛苦，可最后也只能汇成一句“难受”来概括她的一切苦痛。

几乎要爆炸的脑袋现在已经不痛了，模糊一片、却又波涛汹涌的视界也已经清晰了。耳边已经没有那些刺耳的鸣叫声了。只是头脑里那些思维依旧在互相争执吵架。内容她已经听不清了，也不想去听了。

蜂须贺立刻抱起了琉璃。全身无力的小姑娘瘫在他的怀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她仿佛就是个大累赘，每天都要给所有刃带来无数的麻烦。无论是谁，一定都会非常厌弃这样的生活吧。没有所谓的生活乐趣，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与幸福，有的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的烦躁与苦闷而相继产生的更多的问题与麻烦。

蜂须贺虎彻别哭了，好吗？

鹤田琉璃……呜……

越是温柔，越是容易沉溺其中。最后放纵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蜂须贺虎彻如果心累的话，大哭一顿也可以的。

琉璃憋屈半天，也只是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几句“才没有”。她没办法说出自己的心声。

平野静静地坐在桌子旁，等着水壶烧开水。蒸汽顺着小气孔全部喷了出来，顺带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蜂须贺静静地捂住了琉璃的耳朵，等到那声音消失殆尽了，才松开手。平野拿起暖水壶倒了半杯水，再兑上小半杯凉开水，搅和搅和，摸了摸杯壁，感觉没有那么烫手了，才把水递到琉璃的面前。毕竟药研不同意她继续喝果汁。琉璃现在虽然口干得厉害，却也不想再喝那些对她而言几乎难以下咽的茶水了。

鹤田琉璃……谢谢。

琉璃不太好意思说自己不想喝清淡的水，于是只能接过温开水，像小猫一样慢慢地舔着喝着。

雨后的庭院里，有知了的鸣叫声。“知了——知了——”的叫唤着，掺杂着几振小短刀喊着要捉走的声音。盛夏的时候，捉知了其实挺有意思的。只不过现在的琉璃没有这样的心思去捉。

平野藤四郎主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平野问。

鹤田琉璃唔……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但是隐隐约约的，又总是想要吃些什么。

鹤田琉璃不知道。

巧克力，蛋糕，水果，似乎都不想要，但是又似乎都很想要。奇怪的矛盾心理在心中愈演愈烈，几乎没法停下。她轻轻抚着胸口，大口地喘了两口气。

平野藤四郎主君？是又有些胸闷了吗？

鹤田琉璃不，没有。

琉璃摇了摇头，又一顿，盯着天花板思索着。

鹤田琉璃唔……或许有？

平野藤四郎这样啊。

平野微微思索了一会儿。

平野藤四郎主君一定是想要什么东西，却又不知道想要什么吧。

平野尝试着去猜测琉璃的小心思。如果能猜中，就能帮助她缓解心情了。他知道琉璃很多时候都会隐瞒一些事情。或许是刻意而为，或许是无意之举。

平野藤四郎我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吧。我记得您是喜欢吃点心的。

不等琉璃回应，平野便走了出去。琉璃看着他离开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许可。

蜂须贺轻轻抚在她的手上。琉璃回头看着他。

蜂须贺虎彻如何，胸口还闷吗？

鹤田琉璃还好……

蜂须贺虎彻刚才是不是又想奇怪的事情了？

鹤田琉璃啊，你也偷窥我的思维了吗？

蜂须贺虎彻不，我没有。只是您的想法基本上都写脸上了，不用看也知道。

蜂须贺非常无辜地说。

蜂须贺虎彻主君的心思很好猜，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我去猜，主君自己就说出来。

蜂须贺轻轻环住琉璃的腰，又给她微微理了理头发，慢慢地说。

鹤田琉璃……思维又在吵架了。好吵、好烦啊……——他们吵架好凶啊。

琉璃瘫在蜂须贺的怀里，轻轻伸出手去抚摸蜂须贺的脸颊。

鹤田琉璃怎么办，我感觉我快要死掉了。——虽然我知道我不会死掉的……

蜂须贺虎彻主君不会死掉的。我们不会让主君擅自离开我们的。

是带着强烈的占有欲的宣言。不过琉璃并不讨厌这样的话。她浅笑了一声。

平野藤四郎抱歉久等了。今天的甜品是草莓味的甜甜圈。

平野端着一小碟甜甜圈走了过来。

鹤田琉璃诶，是甜甜圈啊。

琉璃稍微起了一些兴致。

鹤田琉璃蜂须贺也吃一块吗？

蜂须贺虎彻我就不吃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做，所以我先离开了。请好好享受吧。

蜂须贺笑着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琉璃把甜甜圈放在嘴里，不等平野拒绝，又拿起一个塞到了平野的嘴中。新鲜的草莓汁液浇在甘甜的甜甜圈上，里面的果酱夹心也悄悄地渗入面包的每一个角落。一口咬下去，甜蜜滋味瞬间翻倍。

平野藤四郎很好吃呢。

平野笑着说。

鹤田琉璃嗯……是呢。

琉璃点了点头。

平野看着琉璃小口小口吃着甜甜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主君总是这样可爱。如果没有那种痛苦的病的话，主君一定会更加可爱，也一定会更加幸福吧。主角的痛苦，若是可以转移就好了啊……

越是这样想着，平野越是想要去拥抱她。拥抱会给人新的安慰。

鹤田琉璃……平野？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平野已经抱住了琉璃。

平野藤四郎啊，我——

鹤田琉璃原来平野也会撒娇吗。以前没有见到过呢。

琉璃只是这样笑着说着，同样抱住了平野。

鹤田琉璃也是呢，平野也是小孩子啊。

琉璃说着，仿佛是害怕他会离开自己一样，抱紧了平野。

平野藤四郎我可不是小孩子哦？

鹤田琉璃长得像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嗯。

琉璃这样嘟囔着，慢慢松开了手。

平野藤四郎如果主君想抱的话，再多抱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平野看着琉璃略带些许顾虑的视线说。

鹤田琉璃不用的啦。

琉璃笑着说。

窗外突然又下起了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雨，头脑在这一瞬安静了一小会。不过也就只有这么一小会儿而已。突然间的宁静，一切的声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都听不到，她甚至稍微有些不适应。她看着雨发愣，不过一会，头脑又开始吵架了。

平野藤四郎怎么了？

鹤田琉璃不……没什么。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

鹤田琉璃只是我稍微有点累了……

平野藤四郎啊，那还请好好休息吧。

平野立刻扶着小姑娘躺在床铺上。平野给她盖好了被子之后，坐在一旁守候着，并不多言语。琉璃枕着枕头，看着稍有些昏暗的房间发呆。窗外还在下雨，天气一片阴霾。多雨天气室内多少是有些潮湿的，琉璃身上还盖着厚一些的被子，平野正在盯着那个正在充电的热水袋。大概充的差不多了，平野就去把暖和的热水袋放进小布袋里，然后放在琉璃的怀里。琉璃抱着热水袋，继续呆滞地侧头看着窗外的雨。

平野藤四郎还请注意保暖。

鹤田琉璃嗯。

她木讷地看着窗外的雨，意识慢慢地开始模糊起来。她转过头看着平野，呆呆地看了他一小会。不过平野有些不适应她的视线，微微地下稍微染上了些许红晕的脸，她这才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鹤田琉璃我若是去了海的另一边，你们该怎么办呢。

平野看着她，沉默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地说：

平野藤四郎您可以选择留下来。留在这个本丸里。

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他不想让琉璃离开这个本丸，不想让她离开他们身边。

鹤田琉璃那、那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平野藤四郎我们会追随着您一起去的。

鹤田琉璃如果那边很潮湿呢？

平野藤四郎与您在一起，那也不算什么。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鹤田琉璃天真。

琉璃笑着摸了摸平野的头。平野微微低下头，任由她揉自己的头，没有言语。

——我可不及您天真啊……

鹤田琉璃我只是开玩笑的……我不会走的。

琉璃最后这么说。

平野藤四郎这样啊。那就好。

平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若是她离开了，那可真的是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