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加州清光静静地守在天守阁外。按照排班，今天轮到他来守夜了。

鹤田琉璃的身体一直不好，尤其精神状况格外糟糕。有时候很清醒，哪怕看起来已经疲惫到下一秒就要晕倒，却仍然睁着眼睛喃喃道“虽然很困，但是一点也不想睡觉”。有时候又疲惫到几乎一直都在睡觉，除了三餐会被强行拖出来吃顿饭，就只能在天守阁里看到睡得并不安稳的她。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琉璃的时候，那孩子似乎连着熬了两三天没睡觉。那时候本丸只有蜂须贺和几振短刀，蜂须贺也还没有掌握骗琉璃吃药的办法。突然断药的戒断反应，以及病重带来的严重失眠，那孩子恍惚了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而后他被安排守夜，总是在宁静到要睡过去时听到琉璃的尖叫。急忙开门而入，便看到流着血的手腕和被噩梦惊吓到止不住尖叫的琉璃。

“啊……”

“主君？”

听到屋内声音，清光不再回想，起身进入天守阁内。

琉璃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前方。

她梦到了一片格外广阔的世界，仿佛神话里描绘的极乐净土般美丽。百花盛放，百鸟争鸣。清泉缓缓流淌在这片美丽的土壤之中，无数的小精灵在空中飞舞着，音乐仙子在美丽的大理石构造的小亭子里弹奏着动听的竖琴曲。

她沉浸其中，却还是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东西。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却又在梦里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的东西。

缺了一角的宝石便是瑕疵品，身价也会大打折扣。这里缺少了那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于是仙境便是有残缺的风景画。她的心情几乎无法再凝聚于欣赏与沉沦美景之中，而是执迷寻找缺失的那一物。走着走着，便又走到了海边。

她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没抓住。

心情愈发焦躁不安，灵力也开始出现攻击性。可是怎么能肆意伤害和践踏这片美景，便只好选择攻击自己。反正她本就是求死之人。

只是她的灵力是治愈万物的温柔灵力，攻击自己也只是割伤手腕。微风拂过，轻轻包裹着伤口。习惯性地抬起手，却没有人顺势接住。

——终于想起来了，一直陪伴她的朋友们不在这里啊。

再睁开眼睛时，才发觉自己还在本丸里，刀剑男士们的灵力仍然萦绕在本丸之中，大家似乎都没有离去。虽然稍微安心了些，但梦里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他们。越是想，越是会沦陷于自罪妄想。鲜血染透绷带，又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被子与床单。

“主君，您还好吗？”

清光熟练地从书桌下抽屉里拿出医药箱，将琉璃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解开琉璃手上的旧绷带，迅速止血后又换上新的绷带，擦去手腕上残留的血迹后，将旧绷带丢进垃圾桶里。琉璃回神，静静地看着增添了新疤痕的手腕。鲜血迅速染红新缠上的绷带，似乎也染到清光的衣服上了。

“啊，不用担心，一会儿会去换一套的。本来这一身也该洗了。”注意到琉璃的目光，清光笑着说。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忘记了你们……”琉璃垂下头，握着被子，“你们会原谅我吗？”

清光一怔。

“这应该谈不上原谅与否？”清光思考着，“毕竟就算主君忘记了我们，我们也会一直追随在主君身边。只要能让主君重新想起我们就好了。”

“要是，想不起来呢？”琉璃微微歪了歪脑袋，注视着清光的表情。在与清光视线相对时又迅速低下头，“只是……只是在梦里梦到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你们了，明明是很重要的人……”

清光沉默片刻，仍然挂上微笑，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琉璃的脑袋：“主君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琉璃揉了揉头，看着清光把染了血的被子收走，重新从柜子中拿出一套新的被褥。琉璃慢慢站起身，仍然有些头晕。大概是睡得有点久了，又或者是因为泡温泉泡的有些太久了？她正要去帮清光，清光却拉着她的手走出去。

“我果然还是不太擅长这些事啊，还是找歌仙来帮忙好咯。”清光伸了个懒腰，“而且主君尽管放心，即使真的有那一天，我们也会拼尽一切让主君重新想起来我们。”

琉璃握紧清光的手：“我会努力不忘记你们的。”

她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感受。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噩梦缠身，但心底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她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这份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仿佛最近接连的噩梦并非普通梦境，而是一种征兆。分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忘记他们的存在，可一旦沉溺梦境便几乎找寻不到他们，甚至无法想起他们。她甚至有些不敢入睡。

哥哥曾经说过，太经常梦到同一件事，或许是一种预告。

“看来主君被噩梦吓得很厉害呢，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清光站停，担忧地看着琉璃。“还好吗？难道还在想刚才的噩梦？”

“啊。”琉璃这才回神。她下意识地看向后山的方向，“清光，我想去看海了。”

只要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便格外渴望去海边待一会儿。即使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到达海的另一边，也会坐在岸边，看着蓝天大海，幻想着海的另一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只要看到海，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她在本丸的天守阁里所能看到的，除了本丸内部，就只剩下那些绵延的高山了。她偶尔也会跑去其他地方，看看大片大片的花海。小女孩心思自然是喜爱着花花草草的，看着花儿草儿的，心情也悄然就好了。又或者是坐在庭院里，喝喝茶晒晒太阳，像是懒倦的猫儿一样散漫瘫在长廊上，悄悄眯着眼睛睡一会儿。不过更多时候会在几乎要睡过去时听到一声无奈的长叹，随后就会被抱回到屋子里。

只是刀剑男士们似乎都不太喜欢水，她也只好放弃想要直接住在海边的念头。偶尔去海边逛逛就可以了。

“去海边待一会儿就回来。好吗？”她有点担心清光不答应，便摇了摇清光的手。像小说中那些团宠小姑娘一般，朝着清光撒撒娇。

“明白，这就带主君去。——不过在那之前，我先去跟歌仙说一下。”

琉璃跟在清光的身后。看着歌仙略无奈的表情，琉璃忍不住低下头。总是在给别刃添麻烦啊，虽然知道他们都对自己很好，可心底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们是否已经对自己感到了厌烦。毕竟隔三差五就会用灵力自伤的审神者似乎并不是个合格的审神者。哥哥说，一个合格的审神者，就连精神心理方面都有严格的指标需要达成。自己完全不符合标准，只是因为侥幸唤醒了蜂须贺，才捡漏成为了审神者。

也有听说过，似乎有精神心理不合格的审神者被撤销了审神者资格，整个本丸都被回收，等待被新的审神者接手管理。

歌仙只以为琉璃被噩梦吓得缓不过来。毕竟琉璃刚做审神者的那段时间也是如此，一个噩梦会一直影响七八天甚至一个月。歌仙抚摸着琉璃的头发：“好啦，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请主君多笑一笑吧。”

“是啊，主君要多笑一笑，毕竟主君笑起来最可爱了。”清光轻轻捏着琉璃的脸颊。

琉璃握住清光的手，片刻后才开口：“我们去海边待一会儿吧。”

“好，这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