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远走

“陛下，公主之位我不要了，只求和离书上能有您的玉章。若齐皓问起，便说缘分尽了，聚也聚过，该是散的时候了。往后愿他一生顺遂，安康如意。”

　　齐皓在八月的最后一天被叫进了皇宫，听皇帝转述了魏瑾的这句话，此时已经是魏瑾离开京城的第五天了。

　　他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要贴到地上，似乎背上负了一座大山，他再也抬不起来了。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传来，齐皓看到明黄色的金丝缕停在他的面前，九五至尊的皇帝平生仅见的蹲下身，将那封和离书放到了他的面前。

　　皇帝叹了口气，念的是：“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齐皓依旧跪伏在地，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宣室殿内熏着浓郁的沉香，熏得齐皓眼前一片模糊，他将自己跪的极低，似乎想要融进飘渺的青烟里。

　　静默得太久，皇帝忍不住劝道：“她既去意已决，你便放手吧，何苦来哉？”

　　齐皓轻呼出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启禀陛下，臣不接受这封和离书，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急促：“你怎么还要自欺欺人呢？她这分明是怕你不同意，才求到了朕的面前，朕能不允她吗？大丈夫顶天立地，你现在这是做什么？你要一辈子跪着不起来吗？”

　　齐皓的声音有些失真，都不像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将军发出来的声音：“我或许真的站不起来了。”

　　皇帝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和他斗得风生水起，如今被他寄予厚望的男人，他俯下身，焦急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敢说？！”

　　齐皓不说话了，可绷直的背脊无声的宣告着自己的立场。

　　皇帝气的大笑，连连说着“好”字，在书桌面前走来走去，终究忍耐不住，抓起桌上的一本书狠狠砸了过去，正中齐皓那不肯软化的脊梁骨上。

　　皇帝怒道：“你想干什么？啊？你想气死朕吗？为了一个、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跪着活下去吗？啊！”

　　皇帝气的抓狂，却非要从齐皓那里听到一个答案，齐皓则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既不抬头，也再低不下去。

　　已经要碰地了，我还要怎么低，才能低到所有人都想要位置呢？齐皓自嘲的想。

　　皇帝还要再骂，老太监走了进来，小声地说：“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因为这么一句话，皇帝像是突然从失去理智的边缘把自己拉了回来，他定了定心神，说道：“让他先去御书房等候。”

　　这个孩子是他百般无奈之下定的储君，还那么小，那么可怜。他在和时间争分夺秒，想要在自己动不了的那一天之前，尽可能的给他灌输治国政要。他无法不珍惜现在的安宁，他会抓住每一刻能够太子相处的时间，希望能教的多。

　　皇帝原本飘飘散散的魂魄被一颗从外头飘进来的钉子钉在了躯壳里，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定了个实打实。他没心思再管这个失了疯的，心里有气得很，索性一甩袖子，怒不可竭的走了。

　　皇帝走后，齐皓又跪了一会儿，那位老太监折返了回来，弯身将他扶了起来，说道：“羽大人在外面等将军，有话想和将军当面说。”

　　齐皓眼睛茫然了一下，转而反应过来老太监说了什么，木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行尸走肉一般的出去了。

　　羽清玄就站在石狮子旁，没穿朝服，一袭青衫和这座皇宫格格不入。

　　齐皓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没吱声。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两人，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他知道这两个是如今陛下器重的心腹，没敢多看，走的时候顺便把门口那两个碍事的小太监一并带走了。

　　走到转角处，老太监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文弱清雅的羽大人一拳打在了大将军齐皓的脸上。老太监顿时僵了，跟着他的两个小太监也惊恐万状，拔腿就要跑过去劝架，却被老太监拉住了。

　　老太监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大人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走吧。”

　　被打了一拳的齐皓破天荒的没有还手，只是步子让一旁踉跄了两步，说道：“你知道阿瑾在哪儿吗？”

　　听了这话，羽清玄更加来气，斥道：“齐皓，我真想杀了你。”

　　齐皓抬手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凄然一笑：“巧了，我也想。”

　　羽清玄怒气冲冠，清俊的面容也染上了三分狠厉：“她在你齐家受尽委屈，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还要把她推下去。齐皓，你有没有良心？”

　　齐皓想起刚被放出来的齐磊，没能说出什么有力的反驳来，只能用疑惑的语气小声地说：“我以为她是放下了的，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为什么？”

　　不久前家宴上的情景还近在眼前，魏瑾执杯笑着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可转眼，就成了人走茶凉的落场。

　　如果不高兴，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羽清玄拿出一封信，重重地摔在齐皓的胸膛上：“好好看看吧，看你到底是有多瞎。”

　　直到羽清玄转身离开，齐皓仍是没有发作，若不是宫里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向来不睦，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关系多么深厚的好兄弟。

　　羽清玄一个人独步出宫门，不急不缓地样子让人觉得他不是行走在巍峨皇宫里，倒像是在逛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园子。

　　当他走出去，看到停在右侧的马车时，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竹帘后有一人大刀阔斧的坐着，身形魁梧。那人也对羽清玄点了点头，出声道：“羽大人进宫来怎么仆从也不带一个，不如本王送大人一程吧。”

　　羽清玄没有多少犹豫，只是拱手作揖，一派书生意气：“那就多谢庆王殿下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有一人从皇宫里打马而出，惊动了宫门口两旁守着的御林军。众人戒严，为首的御林军正要斥责，却见里面出来的人是齐皓，顿时消了声。

　　不知是出于公事公办还是讨好谄媚，那人往前走了走，笑着问：“齐将军这般匆忙，是要往哪里去？”

　　齐皓没理会他，挥鞭驰骋而过。

　　而刚教导完小太子的皇帝从御书房走出来，深感年纪大了，只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他正要舒展筋骨，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的老太监，问道：“齐皓呢？”

　　老太监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齐将军他出宫了。”

　　心情才稍好的皇帝顿时又气了，斥责道：“朕让他走了吗？他敢违抗朕的命令！他去哪儿了？”

　　老太监赔着笑，斟酌着说道：“齐将军说有事要处理，先回宣城了。”

　　皇帝将眉一竖，恼怒地一甩袖子：“随他去吧，难不成平宁还会在宣城等着被他找过去？”

　　老太监讪讪点头，连连说是。

　　皇帝眉间的忧愁之色更甚，焦躁不安的看着宫门口的方向，喃喃道：“不知为何，朕总觉得有些不安。”

　　老太监以为他是在说齐皓的事，就大着胆子劝了两句：“陛下不必忧心，齐将军不是个糊涂人，知道轻重，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皇帝摇了摇头，叹道：“朕知道，也不担心他会撂挑子。就是还有哪里怪怪的……对了，庆王这段日子在做什么？”

　　老太监答道：“庆王爷刚刚派人来传了口信，说想去京郊的庄子里住几天，问陛下您的意思呢。”

　　皇帝松了口气，道：“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