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母亲

在最美丽也是最残酷的四月，他失去了最后个亲人。

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积蓄。

四月的雨水与暮色一同降临时，母亲已经安葬好了，他也准备独自为母亲守夜。不过当他刚在空空如也的房间摆好母亲的遗照时，怯懦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打开门，看见冰凉的雨水中立着的是脚踏泥泞，不停地搓着双手的苏老叔。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苏老叔又一次问出那一个问题。

但苏老叔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越过他的肩扫视着屋里。

他看着苏老叔粗糙得如同荒山的皮肤和开裂嘴唇上的杂乱、粗硬的白胡子，因愧疚而沉默着。

苏老叔张了半天的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苏老叔叹息了一声，终于了开口。

苏老叔喜子，你还有多久高考?

喜子注意到苏老叔的视线没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越过屋里空荡悲悯的地看着母亲的遗照。

喜子还有两个月。

苏老叔那笔钱两个月后再还吧。

苏老叔转身隐入了雨水、泥泞与渐渐沉下的夜色之中，喜子在那里站了很久，即使他早已看不见苏老叔的背影了。

他终于轻轻合上门，他突然跌坐在了地上，后背紧靠着门，眼睛穿过越来越暗的夜色凝望着母亲一生中唯一的那张照片。

他想：这就是他的母亲，方圆几里唯一一个不让长大了的孩子去种地，而是让他去读书的孩子母亲。唯一个理解丈夫逃离家庭的妻子，唯一一个整日辛劳而口无怨言的女人。

突然，喜子觉得母亲仍然像过去的日子里那样听见他的声音，即使她已死去，有那么一瞬，喜子有千千万万句未曾说出的话在心里被热火所烧熔。

心灵早已成了一锅浆糊，气泡翻涌，无可慰藉，喜子环视着周围的黑暗，想起以前母亲在与此类似的黑暗中抓来一袋萤火虫并笑着对他说: “喜子， 这可是月亮上的灯!”

想到这，喜子笑了。

喜子娘，今晚没有月亮……

回忆这东西就和黑夜一样缠人，喜子似乎又看见母亲在一袋躁动的微光下做祷告。

母亲是中国农村最早的那批基督徒，也虔诚的那一批，尽管这并非出于誓言与信条，而是出于贫困与血汗，母亲没有钱去买别人手里那种小本本，于是她就在别人做祷告时将祈祷词偷偷写在手掌上。

她听着神圣的声音，写下的却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祷词，一个只受过启蒙教育与大自然教化的女人所拥有的信仰。

喜子不禁和记忆中的母亲一起念着她的祷词: “天上万能的老爹，愿你的果降临，愿你的花行在地上，就像行在天上.....而那魔鬼撒旦，他也必将滚蛋!”

可黑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天上万能的父终究没人把任何一名信徒带入他的国。

喜子害怕起来，再也没有人能在月亮的灯下为他念祷词了，喜子绝望地祈求:请出现一个人吧，不必是天上的，也不必是地上的，哪怕是被驱逐的魔鬼撒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