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把自己锁了起来,两人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回屋吧,让他歇一歇。”
琉月走的时候在门口放了一壶水,她轻扣了扣门:“我把水放在门口了,你要是渴了,记得喝。”
谢怜本来赤红的眼眶,听到琉月的话更是忍不住的抱头悄悄哭了起来,为自己曾做过的错事、为自己辜负太多人的心血、为自己无能为力无所作为,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流下了无尽的泪水。
晚上,琉月想起慕情那时的眼神,心里波澜起伏。她拿出那个镯子,珠光暖玉让她想起了灯下为她涂药的少年。
唉,大概终究是有缘无分吧。她想起了镯子上的小字,有情有义吗?她已经不再光滑细腻的指节摩挲着内壁,却并不是那一排小字。
这个镯子的内壁上刻的,是“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她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了一滴泪。
慕情啊慕情,你是想让我等你吗?
凡人寿命几十年,你可要努力了,我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飞升的了,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你了。
琉月下定了决心,心想着:我给你个机会,我只等你到我这一生寿命终结,而后不管是魂归天地,变鬼成神,我都不会再纠缠你,也不会对你再生情意。
因为不管后来如何,最爱你的永远是仙乐的琉月郡主。
第二天,谢怜房门紧闭,滴米未进,茶饭不思。
第三天,谢怜才稍微感觉平静了些,当风信再次敲门的时候,他默默把门打开了。风信端着盘子站在门口:“饿了吧,郡主又做出的新花样,你尝尝看,真的特别好吃。”
一提到这事,谢怜突然想起来上回他答应过琉月,还欠她一顿饭呢。自从慕情离开后,琉月便承担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郡主,如今双手布满茧子,染上了烟火气。
谢怜接过盘子,说道:“多谢。”
唯一一件对于谢怜来说高兴的事,就是国王那天晚上没有听到他打劫的事。琉月和风信肯定不会对他们说,所以,他暂时可以放下心了。
琉月远远的看见风信成功的把盘子送了进去,心中松了一口气。谢怜指不定在外头多少天不吃不喝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怕是身子要出状况。好在,他还是打算吃了。
琉月这才放心的回屋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馆。一开始,只要琉月露面,病人来了就走,这让她莫名奇妙,后来她问明白了,大家是看她年纪轻轻又还是个小姑娘,便觉得不靠谱,纷纷转看“老大夫”去了,这让琉月十分无语,却也无可奈何。
算算日子,这回是她唯一一个病人复诊的日子,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女,她还是得下山一趟的。
她这边还没出家门,家里又出了事情。谢怜的房间里传出来他大叫的声音,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她连忙赶了过去,谢怜正抓着风信,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我!我!我的脸!你没看见吗?我脸上有!”
刚开始琉月还没反应过来,风信叹道:“殿下,你才看到自己脸上有伤吗?”
一瞬间谢怜如坠冰窟,面如死灰。琉月虽然有什么都没看到,也暂时没想起来是怎么个回事,但她凭本事编道:“表哥,你再仔细看看,你脸上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十几年过去了,具体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就算天天回想,也天天在忘,她眼下只能哄着他。谢怜转身又看向镜子,果然,除了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什么都没有。
谢怜这才神色稍缓,但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愣了。
琉月缓缓地继续哄他:“表哥,你不要被这些唬人的小把戏吓住了,他就是想吓唬你的,你振作起来!”
谢怜还在发愣,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她说的话,他们二人相视一眼,决定还是让他自己缓一缓吧,于是都退了出去。
琉月又重新背起药箱,跟着风信走到了山脚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谢怜。
她停住脚步:“风信,等一下!”
风信回过头看着她,她继续说道:“劳烦你去我坐诊的那家医馆,替我跟崔老先生说一声,我今日有事,明天再去。”
风信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放心吧郡主,你回去照看殿下吧。”
琉月心里有事,脚步也急了些,走了一段路后,居然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树枝绊倒在地,崴了脚。
“……”
真是越着急越出事,无奈,琉月只能坐下来检查一番,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后,还颇为庆幸。
她撕了块布条下来,找了两块平整的石头把脚踝包扎固定起来,又寻了跟长木头做拐棍,一瘸一拐的挪了回去。
瘸了一条腿之后她才知道这上山路是有多么难走,她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才上来的。大老远看到熟悉的家门,琉月总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她艰难的跳了过去,推开了门。
屋子里还算安静,门口的灶台前有一个小凳子,她刚打算坐着歇一会,屁股还没沾到凳子,就被一阵颇为惊悚的大喊吓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谁!是谁干的?!”
“……”忍住!这是怜怜,不能吼。
她忍痛借着灶台起了身,听里头的意思就知道早上谢怜说的那件事没这么简单。下一秒,一声巨响,震的整个屋子抖了抖。
!!!
怕是出什么事了,她刚抬腿就痛的直冒冷汗,因为刚才那一摔,她突然发现另一条腿不知怎的,一时也走不了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怎的今天这么倒霉?
王后扶着国主惊慌的推开了门,见琉月一脚缠着绷带寸步难行的样子,赶紧又过来扶她:“月儿,你怎么了?”
琉月刚才试着迈了一步,已经疼的快说不出来话:“姨母,我没事…快去看看表哥!”
王后见她坚持的样子点了点头,琉月拒绝了王后要扶她坐下的好意,让她赶紧去看看谢怜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们推开了门,琉月稍微放下心来,自己一边一点点尝试的往那边挪,一边思考者今日种种奇怪之事。她看到谢怜赤裸着上身跌坐在地,无助的苦诉道:“娘,鬼,有鬼,有鬼缠着我啊!他一直跟着我!”
突然,琉月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崩了。是白无相!琉月忽然想起那次在树林里梦见的画面,悲喜面之下赫然是谢怜的面目,想来这应该就是白无相的目的了。只恨她年岁渐长,记性不好,有些事情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这么一想,她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白无相就在他们周围,那这腿恐怕也是白无相所为。
她试着走了两步,痛入骨髓,她又急又气的低声骂道:“我操了!白无相你踏马的赶紧有病治病去吧!”
琉月听着里边谢怜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讲着他看到的事,王后心疼的哭声和国主沉重的叹息,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白无相的事,她一介凡夫,如何能帮到他?甚至那人只是动了动手指,她现在都寸步难行,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谈及他人?
当她再欲挣扎上前的时候,彻底倒在了地上。她趴在冬日冰冷的地面,内心比身体更觉寒冷,仿佛已经掉进了一个深海漩涡,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越是抵抗伤得越重。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都说了,只要你离开他,你想要什么人间富贵,长命百岁我都可以满足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开呢,好好的美人,何苦为难自己?”
琉月看着谢怜近在咫尺的无助、疯狂的身影,她艰难的道:“你做梦!!!”她想要变强!这种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她想变强!她想伸出手想去捕捉眼前的那抹残影,但却一无所获。
琉月病了,她烧了一夜,山下医馆都关门了,剩下的人也不懂医理,谢怜精神恍惚、风信多有不便,全靠王后一点一点用湿帕子替她擦身子降下来的烧,睡了两日才清醒过来。
不仅如此,那一摔,琉月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暂时不能独立行走。风信手艺不错,按照琉月的想法为她打了个轮椅,家里有门槛的地方也垫上了木板,方便琉月走来走去。
琉月醒后还是惦念着那个病人,便想让风信推着她下山。
“奇怪,怎么突然关门了?”
风信推着琉月到了门口,却发现这家医馆已经关门了。
大门封了板,就连医馆的牌匾和柱子上贴的对联也消失不见,仿佛这个医馆从未存在过一样。
琉月还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家里有事暂时关门了?可是这个理由很快被琉月自己驳回了,她记得崔老先生说过,他家中空无一人,膝下也无子,孑然一身哪还有家人?
风信不确定的说道:“这……不会是跑了吧?”
琉月沉着脸,不愿意相信那个耐心为她解惑的人会不告而别,不愿相信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带走她的两瓶药。
她遮住脸,拉着个过路的人,问:“请问您知道这家医馆的老板去哪了吗?”
那路人确实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道:“你说什么呢?我在这住了五六年了也不知道这有家医馆啊。”
???
她看了风信一眼,风信也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他前一阵还来这帮琉月告假来这,总不能他和琉月都是花了眼在做梦吧。
他们问了不少人,都是差不多一个答案,都说那块没有医馆,没有什么胡子白花花的崔大夫,这附近也没有什么身患恶疾身世凄惨的贾家孤女。
这可真是惊恐万分了,如果这没有医馆,那她最近学到的东西是谁点拨的?琉月屋里书是从哪搬来的?
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回了家。
医馆莫名其妙的没了,她腿脚不便,不能上山,琉月只能在家待着,再加上最近谢怜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她实在是担心,所幸就拎着一床被搭在轮椅上,守在谢怜门口。
“啊啊啊啊啊啊!”
琉月被尖叫声惊醒,推着轮椅就闯进了屋,见他似乎是坐了噩梦,才松了口气。
唯一一点让人庆幸的是,白无相似乎只想让谢怜一人看到他。所以,只要琉月在这,白无相便不会出现,因为即使他出现了,琉月很会配合谢怜装作一副她也看见了的样子,这给了谢怜很大的安慰。
抓住这一点,琉月从屋外就搬到了他屋里的桌子前,趴在桌子上睡。
他夜里若睡不好觉,琉月便守在他床前,整夜整夜的在他身边陪着他,而白无相居然真的没有那么频繁的出现,那几天的日子过得平静极了。
一日,谢怜半夜惊醒,感到难以抑制的口渴,爬起来准备出去喝点水,一转身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琉月,心中感动。
其实他心里都清楚,白无相只会让他一个人看到,琉月根本就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她愿意相信他不是疯掉了说胡话,而是真的看到了。光是这一点,谢怜已经觉得有很多安慰了。
她今天似乎累了,睡得沉了些。往日若是他起身,她一定第一时间会赶过来的。谢怜轻轻抱起了她,放到了床上,并为她盖上了被子,而他自己则悄悄的出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