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旧衣

无法看到，却可以句句感知。

子墨依稀都能想象得到润玉的表情，应该是很稳重，很平静又不外放的。

她也是刚刚听润玉说起才知道，原来他心口处还有伤疤。

也刚刚明白，为何润玉一口咬定自己身体丑陋。

记忆中的许多亮色都是润玉带来的，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笑，尤其当年昏暗池水中惊艳了她整个人生的那一条龙尾。

可其实，润玉对这一切最早的认知，都是不合群。

没有人告诉他，那不是不合群，之所以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因为他是一条误入鱼群的龙。

子墨垂着双眸，双拳紧握，立在一侧，看着像是在数地上的石子，实则心中翻江倒海。

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彦佑和鲤儿，心中涌起的是一样的疑问。

不论洞庭君这个生母是怎样看待润玉这个儿子的，又或许她身边已有人承欢膝下。

可润玉又不会赶来争宠。

只是想问个清楚明白而已为什么不愿意认他？

心口好像被煮烂了的枣子堵着，多余的水排不出去，只能随着每一口气变得更加闷胀，堵的人双眼发懵。

子墨注视着那扇门，等待着那个能让她心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视线中。

可当那扇门真的打开，熟悉的身影落入眸中，却只一面，就眼眶发酸。

润玉一向挺直的脊背看上去多了几分颓败，额头略低，眼眸微敛，双臂垂着双手立在身侧，一步一顿的跨过门槛。

眼眶突然盈满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子墨却好似全未发觉，两步走到润玉身侧，握住他的手，唇角努力的向两边勾起。

润玉侧首看她，却只看到了一个很是悲怆的笑容。

润玉墨儿……

他从不会在任何时候忽视身边的子墨。

无论自己是如何的景况什么样的心情，都不会对她关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想，子墨也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也在为他难过。

曾经子墨哭时，会将眼中所有的泪凝聚到一刻，然后骤然垂眸，让眼泪落在衣服上，半点不在面颊划过。

他不知道子墨怎么会将时刻拿捏的那么准，可，他现在被泪水带的有些模糊的双眼，却真切的看清子墨双颊的泪痕。

想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又是两行清泪顺着子墨面庞滑下。

润玉下意识抬手为她拭泪。

但她双手却紧紧握着润玉，尽力想要笑的和往常一样，可紧蹙着眉头又带着泪痕的面容，却显得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怪异。

时间在此定格片刻。

两双含着水汽的眸子对视。

继而一同缓步走远。

彦佑看着这两道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明明今日的会面是在预想的计划之中，明明清楚方才在屋内定然已经将话说开，明明看他们两个方才情绪都不太对。

可不知为何，他们一如来时那般密不可分的牵着手离去。

鲤儿问他在看什么。

彦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领着鲤儿进了门。

只是从前从未见过真情发生在自己眼前。

而润玉和子墨之间，或许有这种东西。

一路上，子墨都没说话。

仿佛是被逐渐苏醒的记忆侵扰，又仿佛心绪不宁，导致润玉的思绪波动频繁，子墨将自己的灵力揉碎，静静传输，平和的为他抚平波动的情绪。

也看到了他记忆中苏醒的那些片段。

只是与他直接碰触，看到他记忆中的画面不同于言语表达，有了具象，有了声音，有了颜色。

那是润玉儿时的一些事。

因为头上长角，其他的鲤鱼将他推倒在墙角，对着他的龙鳞，指责他是杂鳞，要赶他走。

他们抓着他的角，引得他痛呼。

忍无可忍之下的一声怒吼，引得海面动荡，无师自通的威慑力，却令他的母亲如临大敌。

从此，欺负他的人，变成了他的母亲。

随着影子的投射，一步步将他逼至墙边。

剔透的香叶片一般的刀，握在他母亲手中。

手起刀落，额头便是两个血窟窿。

再手起刀落，又被剐掉了身上的层层鳞片。

像杀鱼一般的剐掉了层层鳞片！

直到连心口逆鳞也被拔下，靠着墙疼昏过去……

他努力的想假装成一条红鲤鱼。

可就是像在讽刺他们的自欺欺人一样，龙的自愈能力很强，龙角，鳞片，都一次次的长出来。

长一次，便剜一次。

长一身，便剐一身。

周而复始。

鲜血从脸颊落下，一次次从身上各处溢了出来，一层未干又染一层，直将白皙的衣衫染的血红……

刺目的颜色令子墨眼眶不断落下泪水，或许太过用力，使的整个眸子都变得血红。

抬眸看向润玉时，令润玉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子墨润玉……

没有丝毫的过度，子墨直直扑到润玉怀里，双臂环住润玉脖颈。

一手压着他后脑。

踮起脚。

将他双唇吻住。

用力印了上去。

分明已阖眸，可他的泪混合着她的泪，却似乎带着苦味。

在唇齿蔓延。

子墨一边哭一边吻。

毫无章法。

却很是用力。

连带磕破了嘴唇的血腥味都没注意。

她的润玉。

他明明那么好的一个润玉。

从前，她就总心疼他的遭遇，总会情不自禁的想抱着他。

可今日却发现，连一个拥抱都显得如此匮乏。

哪怕唇齿相依也倍感杯水车薪。

只好将灵力一股脑的都输给他，像是想要以此抚平他曾经身上数不尽的伤痕。

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润玉被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拉回思绪，张眼便见子墨正哭的凌乱。

他没有开口诉说旧事，可看子墨的样子，分明已尽数知晓。

她用了灵力感知。

润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被这灵力灌输滋润了几分，荒凉的心底透出了些许光亮。

润玉一手遮盖子墨双眼，将两人纠缠的距离拉开。

不再和唇齿较劲，而是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口中血腥味依旧浓郁。

可是透过衣料传来清晰的心跳却将二人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