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的残云碎。
拂过脸颊的微风就像同桌小燕儿的发丝一样轻柔。
我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大喊：后面的小脚老太太走快点！
奶奶的声音还没传来，一颗豆大的石子倒是先飞了过来。
我非常有先见之明的跑远了一大段，转个身看着瞪眼的奶奶。
哈哈大笑几声的我叉腰神气道：奶奶你不行啊，都走不过我。
奶奶呸了一口：你就欺负你奶年纪大吧，你奶年轻那会，走个十万八千里都不成问题。
我：嚯！你的腿借的蜈蚣先生的吧。
奶奶敲敲自己的腿：是啊，这不还没还嘛。
奶奶话音刚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一个快步上来就逮住了我。
我着急忙慌中被奶奶抓住，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奶奶揪着我衣领就往家走：小兔崽子，可算逮着你了，给我说说，你在学校又犯什么事了。
小男子汉都不屑被挨打。
我有我的骄傲！
所以任你怎么问，我就不说！
即使一路回家都是街坊邻居……
即使邻居看着我都调侃两句……
即使奶奶对我威逼利诱……
即使村口就是小燕儿的家……
那又怎么样，小燕儿又不在家。
哼！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的心里一麻。
小燕儿端着碗在院子里，看见我朝我打招呼：哟，黄豆哥又被你奶奶抓到了？
我面对喜欢的小女孩，现在有些脸红到不知所措，抠着手指说：没有，我和我奶闹着玩。
奶奶转头看着我。
我撇撇嘴，小声说：奶奶我错了。
奶奶哈哈笑了两声，就去和大人聊天了。
剩我和小燕儿一起聊天，一起约定明天去河边玩。
今天在学校犯了错。
原因是上课无聊，然后把前桌女同学的头发打了个花结。
女同学顶着鸡窝头找老师打报告。
在学校被教育一顿就算了。
女同学妈妈看见还教育我一顿。
气得我当时直接把头伸过去：头给你，你自己打，各种花结你随便，我不在意！
然后我就顶着火辣辣的头被奶奶领回家。
用奶奶的话说就是：那么想打花结，以后不给你剃头了，当个小妮儿吧。
我浑身拒绝！
傍晚躺在院子里乘凉。
奶奶给我拿西瓜吃。
我吃了一口又嫌弃：奶奶下次求你洗洗刀子好不好，一嘴的大葱味儿。
奶奶把瓜皮丢给我：就你事多，瓜皮拿去喂猪。
我“嘁”了一声。
在猪圈逗猪崽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奶奶接起了电话。
是爸爸妈妈打来的。
那个我一出生就没见过的爸爸妈妈。
奶奶招手大喊：黄豆芽子！和你爸妈说会话。
我随地捞起地上乱跑的小猫崽，呼噜着毛：我不！
奶奶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奶奶。
……
最后猫跑了。
西瓜打翻了。
我把红肿的屁股露在外面。
趴在椅子上一抽一抽的接过电话。
吸吸鼻子之后对着电话说：喂，你哪位。
奶奶在一旁作势要打我。
我眯了眯眼：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这个词对我来说，意义不深。
因为我从出生之后，就没见过他们。
可能更早一点见过，但我忘了。
反正我的印象中，只有奶奶。
所以听着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我也只是听听罢了。
最后听着那头的叮咛，我也只是假装答应点头。
把电话还给奶奶的时候，我居然无比的放松。
趴在躺椅上听奶奶说话。
语气中，好想有许多的思念。
我抬头看着星空。
突然觉得。
思念，有点像星空。
明明是一整片思念，却被风，吹的消散。
可这些思念，又不会消失。
它们会躲在各个角落。
在你想要的时候，出现。
奶奶今天不打我了。
挂了电话之后就来和我排排坐。
看星星。
奶奶指着最亮的一颗星星说：你看那颗星星就是你爷爷，天天都在陪伴我们呢。
我伸手抓了抓：爷爷不在啊。
奶奶叹了口气：爷爷不在，但是爷爷变成了星星，这样他就一直在了。
我看着奶奶，感觉奶奶今天很不对劲。
以往都和我决斗高低。
今天却和我谈星星。
我问奶奶：奶奶，你想爷爷吗？
奶奶愣了愣，再次抬眼看星星的时候，我看到奶奶眼里的泪花。
闪烁出来的光芒，就像是奶奶看见爷爷时那高兴的样子。
我突然伸手抱紧奶奶，紧紧的抱住：奶奶，黄豆在呢，我会陪你的。
奶奶笑着摸摸我的头：头还痛不痛。
我撒娇：痛。
奶奶轻轻拍了我一下：活该。
我长叹一口气，学着大人模样背着手离开：突然不想陪你了。
奶奶丢了把扇子过来：嘿你这小家伙，一天不打你还上房揭瓦。
我笑着跑开。
奶奶不舍的打我是真的。
认真打起来也是真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没少让奶奶操心。
整天不是逃课就是欺负女同学。
后来上初中好了一点。
至少要脸面了。
但正因为要脸面，吃喝穿行这方面又让奶奶操碎了心。
每次我出门，第一件事情，把我的衣服裤子藏起来。
回到家，再把衣服裤子拿出来。
然后换衣服的时候还得背着奶奶悄悄换。
就怕一个不留神，奶奶就把我衣服拿去缝缝补补了。
这一天天藏东藏西，比奶奶看的谍战片还刺激。
我觉得小年轻就得穿点破洞衣服裤子。
这才叫时尚。
裤子要破最大的洞。
腰上要别最亮的链条。
裤子就得露脚踝。
走路就是要叮当响。
这才是我这个小年轻该有的样子。
甩着我的小链条开开心心回家。
结果看见我的裤子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布丁。
手里的链条都甩不起来了，似乎链条都在为我心碎。
我抱着我的裤子难过的哭。
结果这一幕还被奶奶拍下来了。
奶奶甚至还嘲笑我：没出息的家伙，我只是让你的裤子成为一条真正的裤子。
我没搭理奶奶。
撕心裂肺下，我在想明天该怎么酷酷的去见我的女神。
我头一次那么没出息的哭。
可能是因为酷酷的裤子没了。
也可能是因为不能酷酷的见女神了。
也可能是因为，奶奶居然拍了我的丑照！
躲在自己房间里，我用嘶哑的声音大喊：我就不该教你用手机！
奶奶得意：你奶我是谁，就这东西我一天就给你整明白咯！
奶奶也只是个嘴上功夫者。
天天说自己厉害，到头来还不是不会用手机。
连接听电话的钮都不会按。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日子，我都急得想把奶奶带到高中去。
我指着手机的按钮：按这个绿色的，哎对对，就和你昨天去公园捡的那条丝巾一样，绿色的。
奶奶伸着食指点了点，我的电话接通了。
奶奶说：奶是不是点对了。
我看着奶奶这一脸欣喜的模样，不知怎的，突然心脏一紧。
有些痛楚。
借着灯光看去，奶奶头上多了几丝银发。
脸庞添了几丝皱纹。
眼里却多了几分留恋不舍。
奶奶孤独了大半辈子。
她已经失去了爷爷，儿女又远离他乡。
可现在，唯一一个陪伴她的孙子，也要远走，去外地上学。
兜兜转转，又是奶奶一个人。
我被爸妈带去外地上高中的时候。
我无数次想过任性一回，不离开，一辈子陪奶奶。
可奶奶却躲起来，不让我见面。
说她烦死我了。
一天天就知道给她添麻烦。
早走她好轻松一点。
我看着这个熟悉的家，这个熟悉的地方，这个熟悉的人……
固执又深情的奶奶。
我哭着大喊：奶奶，等我好好读书，赚大钱，接你到城里住大房子！
奶奶低下头，挥挥手。
一句话也没说。
背着手转身进了屋子。
就那一个背影。
我记了三年。
高中三年。
整整三年，我都没有见过奶奶。
因为爸妈忙，不带我去见奶奶。
我自己去，他们又不放心，死活不让我去。
我每天也只能和奶奶打会电话。
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眼睛也不好使了。
手机响了很久，才会被接通。
接通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奶奶轻柔的语气：乖黄豆，奶奶没按错吧。
我强忍泪水：没有，奶奶你真棒，改天我教你接视频，你就可以看见我了。
奶奶笑笑：那敢情好啊，也是，现在这东西设计的真方便，就一个小盒子就可以见到你，还可以动呢。
我也跟着笑笑：奶奶，我感觉不在你身边，都少了点什么东西。
奶奶说：少了点什么，少了点大嘴巴子？
我撇嘴：你老打我！我要和爷爷告状！
奶奶哈哈大笑：不多了，我也该去找你爷爷了。
我愣了愣。
那边的奶奶继续说：我也告状去！你看你爷爷帮谁。
猛然一下，心脏微酸。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但我……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自从那天的电话后，奶奶的身体就不好了。
而这个时候爸妈还不让我回家。
原因是我要高考了。
怕我伤心。
我看着爸妈的样子，没忍住自嘲一笑。
他们没有给我一个好家庭，没有给我一个好陪伴。
却还妄想着把我教成他们的预想的模样。
要不是奶奶想让我来这边，谁他妈稀罕来！
奶奶一直想让我和爸妈关系缓和一点，想着她走了……我不至于那么孤独。
可爸妈的态度太让我失望了。
这高考，谁爱考谁去。
高考有第二次。
我的奶奶没有第二个。
我要回家见我奶奶。
我自己坐车。
高铁大巴地铁，一路上转了无数次车。
我还是跌跌撞撞回到了我熟悉的家乡。
这一路上繁花盛开。
一抬头是细碎的云朵。
迎面而来是轻柔的微风。
这条小路还是那条小路。
人却不在。
奶奶走了。
幻化为星辰，去陪伴爷爷了。
奶奶的病是老病了，治不好，只能拖。
拖到现在。
终于，解放了。
我又回到那座熟悉的院子。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猪圈。
我看了看不再有小动物奔跑的小院。
我闭着眼睛回想。
没人骂我了，没人打我了，没有人用切葱的刀给我切西瓜吃了。
没人给我缝裤子了。
没人抱我。
没有人陪我。
没有人倾听我。
没有人等我了。
我抬头看着星空一片。
闪烁着的，是我的思念。
风等云，我等你。
等着奶奶再给我唱一首摇篮曲。
我闭上了眼睛，在风的哀鸣里，我进入了梦乡。
那个唯一会有奶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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