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嘱托完毕,心力一松,不胜疲倦,缓缓闭上了眼。叔宝见罗艺面无血色,端的是心惊肉跳,急道
“姑父,跟我们回瓦岗,我们给你疗伤!”
罗艺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轻轻摇头
“不,我是大隋的靖边侯,绝不入……反贼之地……”
说着气息牵动,又咳嗽了几声。
罗成和叔宝心里哀痛,声音哽咽,都大声唤着罗艺。
“照顾好你妹妹和你娘,你妹妹,她……她应该不会有事,你们一定要救活她……”
罗艺气息微平,伸手去握叔宝的手,轻声叫道
“叔宝……”
叔宝忙将罗艺的手紧握在手中,只觉入手冰凉,自己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罗艺却缓缓转头,望向罗成,低声道
“成儿,还有些事,要转告你……”
叔宝见罗艺身受重伤,又不肯进瓦岗救治,生命垂危之际,定有许多话要对妻子和儿子说,当下强忍住心头悲痛,跪在地上向罗艺夫妇躬身道
“姑父、姑母,受叔宝一拜!”
说罢拿起双锏,起身离开。
罗夫人早已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罗成见了父亲情状,又听到母亲的哭声,心寒更甚,惊悸无比,不敢相信父亲竟就要离自己而去,眉毛紧紧拧成了一团,颤声道
“爹,不要啊……爹!”
慌忙将罗艺的身体轻轻放倒在地,好让他更舒服一些
只这么动得一动,罗艺便已喘息不止,面色更加苍白。罗成紧紧握着罗艺的手,只是一声声唤着爹。罗夫人低头垂泪,十八骑静默无声,在旁边跪成一排静静地望着罗艺。
罗艺的眼神开始虚浮涣散,他望向儿子,声音轻的好似要飘散到空气中
“你和叔宝一样,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爹都明白……当今皇上失德……咳、咳……但身为朝廷重臣,最重要的……就是尽忠……皇上有何不对的,我们可以上书……咳咳咳……为什么一定要抛头颅……洒热血……大动干戈,生灵涂炭……难道这些……就是你们年轻人的理想吗?”
罗成双眼红肿,一想到对父亲讲过的那些话,又是后悔又是心痛,手中握得更紧,轻轻摇头
“爹,成儿没你说的那种伟大理想,我不过……来这里是……”
罗夫人见罗成停住了不说,又见他神情痛楚,以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轻声问道
“什么?”
“只是为了个‘情’字……我不辞辛苦,背井离乡,只是想和冰冰在一起,因为跟她在一起我很开心,我知道,我这么做,太自私……”
罗成眼神酸楚迷离,呆呆地望着虚空,越说越是痛心,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至不闻。
罗艺眼中突然多了一抹柔色,向罗成道
“成儿,你爹我虽然愚忠,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侠义心肠……拿出来……”
说着眼睛望向了罗夫人
罗夫人轻声道
“我知道。”
从身旁包袱里又拿出了一个小包裹,递向罗成,罗成接过正要打开来,罗艺突然激烈地大咳几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罗成忙停了手里的动作,扶起罗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罗艺的眼皮渐渐沉重,强撑着一口气道
“成儿,里面装的,就是单雄信家人的骨灰……我将其家人的尸体火化了,你交给他们……还有,我自小长于大漠,我死后,你将我葬于大漠……”
罗艺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干涸嘶哑,听来令人心惊。
罗成大声痛哭,一面伸手抚着罗艺的胸口一面道
“爹,爹……你不会有事的!”
罗艺喘息几声,续道
“成儿,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做有辱家门的事……要造反,都要造的有声有色……还有,救活你妹妹,救活她,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记住,要娶她的那个人必须要……必须要胜过你手中的罗家枪,以此证明他武功高强,我这才……这才会放心把欢儿交给他,在这乱世……那个人……那个人只有武功高强才能保护她,还要……对她好,必须要宠她一辈子……”
一行泪水在罗成脸颊缓缓流下,罗成胸闷气堵,极力忍住,点头道
“我知道了,我会的……我和娘会擦亮眼睛,给妹妹找个好归宿……”
“忠义两难全……忠义……两难……”罗艺喃喃叹着,还未说完,双眼阖上,头一偏,已然气绝
“爹——”
“老爷——”
罗夫人和罗成同时悲声大叫,紧紧搂住了罗艺的身子,罗成痛哭道
“爹,成儿不孝,成儿不孝啊!”
十八骑默默地站起,向罗艺跪拜敬礼,即使心头哀痛,可此时此刻也是井然有序,丝毫没乱了分寸。
夜色如此浓重,两人凄绝悲惨的哭声回荡在上空,久久不散……
瓦岗
众人已经全部回到瓦岗,听说自己的二哥去救罗艺了,冰冰担心便也来到大厅等待消息,没过一会,就看见单雄信抱着一身黑甲身受重伤的罗欢走了进来
“单二哥!”
“二哥!”
大家围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罗欢
“这是……”
王伯当睁大了眼
“罗小姐?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先别问了,她挨了魏文通一刀,当下要赶快找太医来看看吧!冰冰,你也过来帮忙!”
“好!”
单冰冰点点头,连忙跟上了单雄信,虽然她不认识这女子,但是当下先救人要紧……
次日凌晨,罗成红着双眼将罗艺的尸身带回了瓦岗,因罗艺宁愿死也不进瓦岗城,担架就只停在了城门口,而罗夫人悲痛之下昏倒,被送入了瓦岗城内救治
瓦岗众将早已得到消息,在城门前一字排开,均是沉默不语。
单雄信看向罗成
“罗欢已无性命之忧,你放心吧!”
罗成点点头,把骨灰递到单雄信面前,沉声道
“单将军,这是你家人的骨灰。”
单雄信和冰冰对望一眼,缓缓接过,心神激荡之下眼圈微红,一言不发,带着单冰冰从罗成身边走过,在罗艺尸体前跪了下来。
罗成看着两人,心里又是一阵抽痛,正呆立不语,徐茂公捧着一面旗帜走过来道
“罗将军,这是我们瓦岗对老侯爷的一番心意。”
罗成沉默着接过,将大旗迎风展开,旗上鲜红的“隋”字随着大旗烈烈鼓舞,随风起伏,罗成忍痛肃容,将大旗盖在了罗艺的尸身上。
十八骑一直笔直地挺立在罗艺的尸身旁,前后守护,一动不动,罗成想起罗艺的遗言,低声道
“燕云十八骑听令,将侯爷的尸首送往大漠安葬,立墓——大隋靖边侯罗公艺之名讳,以慰他老人家忠贞之愿,立墓以后,你们就地解散,回家吧!”
“遵命,主公!”
十八骑齐声应道,抬着担架转身,缓缓离去
罗成望着十八骑的身影越走越远,双腿一弯,直直跪了下来,心中蓦然大恸,身子猛烈地颤抖,低低地呜咽起来,紧咬银牙,牙根生痛也浑然不觉,极力忍住眼泪,身子渐渐弯下,伏倒在地……
罗欢昏迷了有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醒过来了,当得知罗艺已经离世的消息,她靠在了罗成怀中嚎啕大哭,想起以往对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是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