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屈指春期近

　　新年毕竟是新年，无论世道怎么变，这节日倒是亘古不变。

　　沉重的晚云忽地闪出亮光，紧接着一声钝响，爆竹便炸裂开来。地上早就残存了红红绿绿的纸屑，空气里也已然散满了浓浓的火药香。谷内匆忙行人着实是少了太多，大部分是孩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围着鞭炮烟花拍手叫好。谷中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对子，红纸黑字，被绽开的烟花一闪，竟发出金灿灿的光来。

　　今年虽说无常，但亲友爱人共度除夕夜，先前的阴霾也就一扫而空。左卿辞因身体大好，也就对新年的事情格外上心，早前一个月便开始忙碌准备着。如今屋内张灯结彩，从正厅到偏房，每个房间的梁柱上都挂上大红纸灯笼，里面金光闪闪，全然都是喜庆，把这一年的怨气清了干净。

　　虽说左卿辞诊金十钱连糊口都不够，但好在还有鬼神医破例资金支持，年夜饭也讲了个气派，饭桌够大够敞，菜也上的齐全。且不说当地名菜，其他地区的特色菜也叫人做了些许。年夜饭以荤菜为主，兼有素菜，待酒菜食完撤下还会有糕点、水果、晚茶，供以饭后聊天时的消遣。

　　早些新年，不过是鬼神医，左卿辞，白陌及几个谷内小童一起过节，今个儿倒是热闹，围桌而坐的，多了苏璇师徒及司马琅和沈曼青，众人历劫颇多，早就心连心，故而新年也变得更加通透有趣。

　　在一众人里，属鬼神医岁数年长辈分最高，他便端酒起身，为大家祝酒：“除夕佳节，纵有万千话，到了嘴边，竟是一句也讲不出，再不多说，且一祝各位平安喜乐。”言罢，喝了口酒，续说：“苏大侠十年蛰伏今终醒，实乃喜事，便二祝苏大侠万事胜意。”苏璇听得连忙起身敬酒，二人推杯问盏几句，鬼神医又言：“文宗主和沈姑娘在谷中过新年，这倒是头一回。昔日诸多恩怨今大白天下，二人也有情人成眷属，可喜可贺。”

　　文思渊沈曼青便也起身，一同干了杯中香酒。文思渊趁机向曼青立誓：“文某现既无身份也无金银，能高攀沈女侠定然是前世修福。那晚向沈女侠求婚仓促，也无亲友见证，现在大伙都在，文某向女侠保证，等日子太平，定然给女侠一个像样的婚礼，绝对辱没不了正阳宫门楣，届时各位可一定要来！”众人拍手叫好老半天，曼青倒也没有扭捏，又斟酒一杯，敬众人道：”曼青在此叨扰多日，多亏各位照顾。如今文思渊伤也全好，正阳宫亟待重振，再过几日我们也该启程。与各位的情谊，曼青铭记在心，日后只要各位有言，山长水远定来相见！”

　　待文思渊沈曼青坐定，鬼神医又看向左卿辞与苏云落，一时间有些哽咽，顿了些许时刻，他张嘴言：“苏姑娘，我这徒弟自小淘气倔强，以后若是张狂，不必替我留情，教训他便是！”左卿辞甚不服气，笑嚷嚷道：“师父都是夸别人，怎到我这就是数落呢？况且我又哪里淘气倔强了？”

　　白陌听了，低声怨：“身子差还死命磕，哪里不倔……”

　　“你这徒弟，越发没规矩！”左卿辞敲了下白陌脑袋，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云落见二人欢闹，强忍着笑意。她偷看了眼左卿辞，也起身向神医敬酒：“这次多亏神医，我跟左卿辞才能活下来。”

　　“也是你们福大！”神医摇摇手，自灌了一杯酒。

　　忽然的窗外上空绽开了烟花，烟火明亮，甚至里面的人都感觉到光线的变化。众人热热闹闹把年夜饭吃完，便打算去谷里逛逛。大家三两结对出游，不一会儿就分散开来。

　　左卿辞与云落走走停停，静静享受着二人小天地的愉悦。他们头顶上绽放一个又一个烟花，光彩散去，残存的烟尘散在了黑夜中，无踪无迹。

　　走到谷中大街上时，有三个孩子正在玩小烟花，一根小棍点火就能放出彩来，弄得他们惊叫连连。烟花绽开，瞬息万变，曼妙地展出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云落看着看着直了眼。

　　“想不想玩？”

　　云落摇摇头，但眼里还是羡慕。

　　“给你，若是想，我帮你点火。”左卿辞看出了云落的小心思，从衣袖里掏出几根小烟花。

　　云落又惊又喜：“你从哪得来的？”

　　左卿辞得意一笑：“早知道你会想要，一直揣着呢！”

　　云落感激地笑笑，接过他手里的烟花。左卿辞将一根点燃，烟花立刻迸出了七彩的美丽，美得让人忘记近日的泪水。

　　“给，拿好。”左卿辞又小心翼翼递过去一支，生怕飞溅的火花迸到云落的新衣服上。

　　云落这件新衣，是左卿辞特意找人做的。

　　浅青色缎子裙，裙底银线绣着海水江波；外罩大红披衣，衣底处镶着黄宽边儿。她今个儿把头发编了起来，用跟红绳系了结实，虽说她这十几年都没怎么学习过女子的妆容，但要真心想打扮，倒是别有番特点。　　

　　云落伸手接住，小小的火花飞溅开来，在心里埋了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情愫。左卿辞见这根也快烧尽，赶忙用它的余火点燃另一根，两支烟花同时开放，自然是斗艳起来。不一会儿先前那根先烧尽了，只剩光秃秃的杆。

　　“不如都点开，若是它们一起烧，应该很美。”

　　左卿辞点点头，将几根都燃起来，暗夜很快就开出了花海，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云落拿着几根在空中画起弧线，黑夜就是画布，烟花就是画笔，画出的是他们内心的波澜。

　　“云落……”左卿辞看着烟花将熄，突然张口：“还记得在无耳寨，我给你放的烟花吗？”

　　云落看向他，点点头。

　　左卿辞盯住云落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夜中的琥珀一般，被烟花耀得一闪一闪。

　　“云落，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不理江湖恩怨，长相厮守吧！”

　　他又重复当初那句话，就好像他们还是当初那般纯净干脆。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云落笑了笑，回答的很是干脆：

　　“我愿意。”

　　左卿辞一诧，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说，云落以后再不理江湖恩怨，要与左卿辞长相厮守！”云落朝着前方大喊着，引的旁边放烟花的孩子也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嗖嗖看向他们。

　　“云落……”左卿辞上前一步，把云落抱进怀里，云落手一颤，烟花掉落到地上，二人瞬间跌进黑暗的包围。

　　“云落，再嫁我一次，这次不要跑了。”左卿辞小声说。

　　“好。”云落抱住左卿辞的脖子，凑上他的耳朵，“这次不跑了，苏云落的命，就是左卿辞的。”

　　“砰——”一声巨响，二人的脸上都映出了红红绿绿的色彩。他们相拥抬头，天上正绽开一朵朵祝福的高呼。

　　放烟花的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围着噼里啪啦的爆竹惊叫欢腾。新年新气象，这或许这是个好兆头，喜庆又热闹。

　　故而在这种极其热闹的氛围中，任谁都没有注意门口木柱上的飞镖，上面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事关休戚成空，相思一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