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烛光里，她偏过头去掩着唇笑，弘历心中温热却又忍不住嗔她，“愈发像你没良心，原本还是我把它送来的，如今竟是最不亲近我。”
他伸手要去握她的手，如懿缩回去，偏不让他顺心，“在皇上眼里，怕是翊坤宫阖宫上下都没良心，如此也不知道皇上过来做甚。”
她挑眉，一副认真模样，弘历被她噎了一下，一口气闷在心口窝。
他忿忿，恍然想起吵架拌嘴这事他仿佛从来都没赢过，如此更是悲愤，是以悄然起了斗志，思量着今儿就非要压她一头不可。
可话还没出口，如懿凉凉瞥着他，又补了一句，“臣妾猜着，炩妃新学了一出墙头马上，皇上莫不是刚从绾春轩听了曲儿，又赶着过来说与臣妾听的？”
弘历一顿，霎时泄了气。
这又是炩妃，又是墙头马上，仿若踩了他的命门，瞬间让他哑口无言。
他默了默，怕一直望着他们俩的永璂听懂了什么，便偏头唤乳母，将懵懂的永璂抱了下去。
弘历转头瞪她一眼，又硬扯过她的手，“皇后也想听？可炩嫔大约还还学明白，所以朕也没听着。”
如懿本想揶揄他，可恍然发觉他对卫嬿婉换了称呼，不禁有些疑惑的瞧他，“炩嫔？”
弘历见她疑惑，只好温声解释，“惹得你生气，自然是要受罚的。”
如懿一愣，抿着嘴瞧他，他什么时候这么偏心她了？
弘历见她不大相信，一时起了满心幽怨，忍不住捏她软软的指头，“她学墙头马上，你挤兑我做什么？我又像是那般没眼光，会寻她听墙头马上的人吗？”
他满面认真，如懿没接话，可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他就是这么没眼光。
不仅没眼光，还偏听偏信呢。
弘历一滞，而后长长叹息。
得，上辈子造的孽，大约是要被她记上万万年。
可他自然是活不到万万岁，如此这万万年才能散去的幽怨，他眼下就盼望着让它消失殆尽。
他起身，站到她跟前，如懿微仰着头望他，弘历叹一口气，把人揽进怀里，如懿靠在他腰腹上，听他语气沉沉的讲:“当真是我欠了你，大约下辈子还要来还你的债。”
“可眼下我盼着这糟心事都能过去，我斥责她，又降她位份，是怕你委屈，也是想弥补以前做下的孽。”
“如懿，你高兴与否，我都想知道，这于我来讲是十分要紧的事，你得记着。”
他声音沉沉，像石子自湖边悄然滑落，未有动静却依然在心头带起一片涟漪。
如懿起身，伸手环上他好似瘦了一圈的腰，乖乖靠在他怀里，“记下了。”
弘历抿着嘴笑，“陪我用晚膳，在绾春轩等了好些时间，到现在还饿着呢。”
如懿煞有介事的撇撇嘴，“那皇上不去吃炩嫔的，非要往天地一家春来蹭，臣妾觉着吃亏。”
“啧，”他似是当了真般的蹙眉，忍不住嗔她，“等这么长时间还不是因着你？愈发小心眼了。”
如懿点点头，“是是是，是臣妾小心眼，累着皇上了，臣妾心疼的紧，这就去叫容珮传膳。”
她自他怀里退出来，弘历捏捏她的手，眉头皱的更深，“敷衍。”
他抿着嘴，那模样怕是真的往心里去了，如懿心中无奈，面上却没理他，转身去唤容珮传膳。
弘历偏头瞧着摇篮里乖乖睡着的女儿，有些委屈，他以后怕是只能指望女儿贴自己的心了。
反正她是指望不上了。
——
卫嬿婉被降位份的事顶替了帝后之间如胶似漆的闲话，成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嗑着瓜子闲聊此事，一边啧啧感叹卫嬿婉时运不济，又不免笑她上不得台面，自始至终就没得过几日恩宠。
这风言风语传的厉害，可弘历与如懿都没有压下这闲话的意思，弘历忙着准葛尔战事，而如懿则忙着照顾两个小人儿，还得记挂着湄若进宫一事。
卫嬿婉愤恨至极，却被容珮特意来提点祈福日子不能少，如此只能天天白纱掩面往佛堂去，早出晚归的，生怕遇见什么人。
且说湄若进宫一事，是弘历前几日特意来告诉如懿的。七月中，巴林部大军从侧面突袭达瓦齐，与清军形成夹击之势，达瓦齐不敌，率军仓皇逃窜，又闻傅恒带人突袭敌营，成功搭救公主，至此达瓦齐已显败势，正往其盟友寒部奔逃。
弘历不免松了一口气，对巴林王很是赞赏，如此，为彰显对巴林部的重视与嘉奖，不仅往巴林部送了诸多赏赐，还派人将巴林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接进了宫，如此一来便巩固了与巴林部的关系，也算牵制巴林王。
彼时如懿听他说完此事，只稍稍点头，而后便唤容珮来，吩咐她亲自带人去收拾宫舍，准备一应事宜，万不可薄待了格格，容珮温声应是，而后便退下去做准备。
弘历正抱着璟兕，瞧她黑溜溜的眼睛直望着他，不免软了一颗心，似是要化成水般的柔软，只望着女儿笑。
如懿瞧着父女俩，温然一笑，可心里却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永瑞已然夭折，意欢也已自焚逝世，可湄若进宫的时候，便再也没人记得他们母子。
容珮曾说，宫里的女人，就像御花园的鲜花，一茬一茬，开不败的。永远有娇艳明媚的女子正当时，也有秋日黄花悄然凋零，却是落尽四方天地的泥土里，不曾被人记起。
是晞月，是玉妍，是前世的意欢与蕊姬，亦是逝于夜里廊下的她自己。
弘历哄着女儿，抬眼却不期然瞧见她垂着眼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悲凉的事，连面容都有些哀戚。弘历去握她的手，温热掌心碰到她的，让如懿猛的回神，弘历微蹙着眉瞧她，“怎么了？”
如懿浅笑着摇摇头，可默了一瞬又觉着不吐不快，她反握住他的手掌，终是轻轻叹道:“想起原先的事罢了。我不瞒你，我确实不爱在宫里，你大约是明白原因的。”
弘历明显一顿，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如懿见他人都紧绷，又是一叹，“你别多心。”
她默了默，眉梢眼角都是认真，“既然咱们要重新来，我便不会抓着原先的事不放，可你也得容我有自己的心思，容我叹息，也容我歇一歇。”
弘历鼻尖有些酸涩，她说咱们重新来，他虽早就明白她不会放下他，可乍一听这话，还是觉着心口闷疼。
他忍下汹涌而上的眼泪，温然一笑，“我明白。”
他愿意容下她所有的性子，也愿意陪着她度过这宫里难熬的日夜。
因着准葛尔战事，所以弘历今年并未巡幸木兰，这倒也顺了他的心思，方便他过来看她们母女，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只能接着在园子里住着，日子过得平淡又无趣，是以巴林部小格格即将进宫的消息便又成了最新的闲话。
更甚的是，小格格一进宫便要被封为嫔位，不免引得众人眼热又羡慕，暗自感叹自个儿没有如此好命，不能投生在巴林王这样的人家里，如此便要比别人多费许多年的光景，才能坐到相同的位置上。
话到至此，这就又不得不提绾春轩那位，好不容易熬出点头，瞧见点希冀了，却不想被瞬间打了回去，还不知道又要煎熬多少年。
卫嬿婉听闻此话的时候，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扯断了指间的佛珠。
念佛又有何用？！佛祖的眼是瞎的，心是偏的，他瞧不见她受得这些苦，只想着把她辛苦得来的一点点希望尽数收回。
她只能信她自己，只能自己去把压在她头上的人一个一个的扯下来！
七月下旬，依旧是见天的热，如懿忙着看顾两个小人儿，生怕他们生些病灾，又或是起了痱子，在这夏日里不得安稳，如此到未再多注意卫嬿婉。
她闲着无事的时候也会寻意欢来说说话，似是想在如今宽她前世的心，也为了散散自个儿心中积下的阴郁，如今她们都好好的，孩子们也在好生生的长大，过去那些压在心底的苦闷，不如就让它散在风里，莫要挡了前头的路。
永瑞比永璂大了半岁有余，前些日子才过了两岁的生辰，如今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生的健壮又活泼，每每见了都让如懿欣慰许多，也觉着意欢的前路是有盼头的。
意欢瞧着榻上陪着永璂玩的儿子，亦是满目笑意，“日后兄弟俩可以一同上书房，一起学骑射，也算有个伴儿。”
如懿手里摇着扇子，见永瑞伸手来拿点心，连忙捏起一块递到他小小的手心里，“是啊，有伴儿就不孤单了。”
永瑞奶声奶气的叫她皇额娘，与她道谢，如懿笑着应了，“跟弟弟玩吧。”
意欢亦是温声笑着，“是呀，有伴儿就不孤单了。”
如懿悄悄叹息，这宫里的时日太长，磨得人时时刻刻都觉着累，总得寻着个盼头才能过下去。
也幸好，弘历还陪着她，是以，这有些困苦的日子便算得上是前路坦荡。
——
七月底，巴林·湄若进圆明园，封颖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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