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我是韩玉衡21.0

酒店的小浴室里白气氤氲，镜子上模糊一片。有着450度近视，没有眼镜等于瞎子的杨舟看哪儿都是一个样儿。他站在淋浴喷头下，任凭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想象自己是沉在海床上的一艘船。成群的虎鲸他的从头顶急速游过，它们在追逐一头逆戟鲸的幼崽，不断的搅起水花，企图使它与母鲸分离，使它缺氧溺亡。

杀戮近在眼前，而我只是一艘沉船。

他问自己，我能做什么？

曾经发生在杨小米身上的事件他都没有亲眼见过，他甚至不能确定杨小米到底是不是那场研究中的志愿者。

现在他所掌握的信息大都来自各种人的讲述，这只能作为间接证据，而证据来源的可靠性和真实性都有待考证。

如果真的脚踏实地去考证，就意味着他将与胡蓉、与沈总这样的人精儿去博弈，不仅要花费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贸然干预的结果也许会导致所有人结成联盟对付他。

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只要韩家强制性的把杨小米与他分开，他立刻就会被将死。所以，他要抢在最坏的结果发生之前，把人藏起来。

“小米，你猜会是谁来做你的替身？”

杨小米从被子里钻出头来，胡撸一把头发，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像一只小雪貂。

“胡姐姐说，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给我们。”

杨舟笑着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摇头？”杨小米伸出手去拽住了杨舟的浴巾：“不许你这样子有话不说！”

杨舟有些胆战心惊的盯着裹在腰上的唯一遮蔽物。

“你才不要这样好吧。”

杨小米稍微用了用力，狡猾的笑着挑衅：“就要这样！”

“我怕你了，天老大，地老二，你是老三，嗯？”杨舟湿漉漉的坐在床边，用屁股牢牢的压住浴巾，呼噜呼噜他的头发：“杨老三？”

杨小米想了想，嗯，杨舟有妹妹，妹妹比自己大，应该是姐姐。

“好吧，我是老三。”

杨舟嗤笑出声，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戳在床头端端正正坐好。

“时间的长短她说了不算。只要她提供了替身给我，等于她和我结成了统一战线。我已经把你带了出来，什么时候送回去老子做主。对我来说精熙只是一个工作单位，但对她来说很重要。她会比我更怕事情败露，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替我们遮掩。”

“听起来，你好像是……”杨小米刚开了个头，忽然消音。

杨舟正在拿棉签拧耳朵里的水，以为是自己没听真切，问他怎么了，却见这小伙子一脸虚情假意的笑，马屁拍得山响。

“真厉害啊！”

“……”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杨舟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接应杨小米的人，飞机晚点了。

信号不好，电话那头老铁说话像是含着一口痰，嘀哩咕噜总也不明白，一会儿说是天气原因，一会儿又说是航空管制，起飞时间一拖再拖。

而胡蓉送来的替身已经到位了，就在距离酒店一条街外的某处车里等着。

杨舟有心想去见见他，又不敢留杨小米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味的等也着实熬人，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眼看着外面天色都暗了，分明是最好的时机。

可奈何人不到啊。

他再一次给老铁去了电话。

“怎么样？能飞吗？”

“没消息呢。”

“要不然换高铁？”

“时间太长了，再说也没有直达的，你等不一会儿不成吗？天上的事儿我也说了不算呐。”

杨舟叹气，眼前一阵阵发黑，闷了一下午有些缺氧。

他推开了窗子，吹了一会儿冷风。

电话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

“叮咚、叮咚……”

杨舟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杨小米，再想跟电话里说什么，却发现老铁已经把电话挂了。

“搞么事？”

杨小米就站在他身边，耳朵贴着手机旁听，这时候听到电话挂了，抬头就是一句：“是门铃，他在一个有门铃的房间里，或者房间外。”

杨舟愣了愣：“你说他没去机场？”

“老铁是谁？”

“我的一个好朋友。”

“什么好朋友？”

杨舟言简意赅：“律师。”

杨小米皱了眉头。

“他是你的律师好朋友，那……我是什么好朋友？”

杨舟扫他一眼：“你是深山古堡小王子啊，秘密中的秘密。”

杨小米望着天花板，翻了大大的一个白眼。

“挂了吧。”

“怎么又挂了？这话你可好长时间没说过。”

杨舟心里烦，又不让杨小米看出来他烦，也就跟他随便聊几句，想把话题岔开。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两种意识吗？”

“我知道，杨小米出现的时候，我在空中漂浮着。我出现的时候，杨小米就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接着道：“只有我自己知道，他一直在。”

“哦？”杨舟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杨小米是杨小米，你是你，你是谁？韩玉衡吗？”

杨小米大声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说我是一棵树，你又要给我吃药片。”

“不吃不吃，就……”杨舟想了想：“你是不是一棵树都没关系，主要是你记得全部，你知道全部，这是很好的。”

“我问你。”他走到窗前，两手撑着杨小米的肩膀：“你和我仅仅是偶然相遇，后来为什么和安定医院的人说你是我的弟弟，为什么要让我去接你？是你自己同他们说的吗？”

杨小米眨了眨眼。

“老铁是不愿意来吗？”

“为什么这么说？”

“胡姐姐说她做事是需要好处的，你有给老铁什么好处吗？”

杨舟顺着他的话说，没有。

杨小米伸出手去，要手机。

杨舟不给。

“说，你要给老铁什么好处？说了我就给你。”

杨小米倒把手缩回去了。

“不用我跟他说，你可以直接告诉他啊。你告诉他，如果我继承了我父母的财产，我就是精熙的股东。但是现在还没有，我需要他的帮助。”

杨舟没说话。

“他是律师，他知道该怎么做。他应该会很喜欢……”杨小米这么说了一段突然停了，好像感觉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脸上有明显的不自然，很快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不是的。我在安定医院的时候没有要求过见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可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来接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观察着杨舟的表情，却见杨舟似乎无动于衷。他有些没底，搂住他的胳膊摇一摇，小小声的加了句：“真的！”

杨舟突然撒了手，却被杨小米一把攥住手腕。

“你跟我说过，你在欣欣动物医院工作，你是兽医，你叫杨舟。”

“是。”

“任何事情装进我的脑袋里，剑青锋也会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他自己知道的，他让医生把你叫来，医生又要我跟你回去。”他停了停，忽然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也没有拒绝啊。”

杨小米的笑容很干净，杨舟以前是最喜欢的。可是如今的这个笑使他全身发冷。

“剑青锋？难道不是胡总吗？”

“我那时没有见到她。”

“剑青锋是谁？”

“是一个人。”

杨小米是个精神分裂患者，幻视和幻听一直伴随着他。也许这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假象，他认为有人能够偷取他脑海中的记忆，一切的事情都是“剑青锋”做的。

他的主体人格冷静而独立，他的分裂人格胆小而驯顺，这两种是已经表现了出来的。

那么，会不会有第三种？

剑青锋也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曾经给他带来过伤害的群体。这群人限制了杨小米的自由，又无数次的用药物抹去他的痛苦记忆，最终创造出了这样一个脑袋空空的杨小米。

但是这中间缺少了一个环节，限制自由之后，做了什么？如果要试验药物的洗脑功效，首先要制造出可以被洗掉的记忆。

杨舟一阵发冷，他看着杨小米，他是那么好，又俊俏，又聪明。任何加诸在他身上的暴力与虐待都是无法想象的。

然而，作为一个陷入折磨而无法反抗的人，如果施虐方将这种虐待行为冠以高尚的名义，加以无法抗拒的手段呢？

比如，为科学而献身？

那么施虐方投射在受虐方心里的影子将是很高大的，高大到受虐方想成为这样的人。即使杨小米已经获得了自由，那个影子依然深藏在他的心里，作为危急时刻的学习范本。

对于现在的杨小米来说，剑青锋是一种保护机制。当遇到紧急情况，保护机制被触发，他将不择手段的、不计后果的去做任何有可能摆脱危机的事情。

比如将方宝祥遗弃在深山中，比如雨夜驾车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