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

“父亲安好。”慕容倾城端正一福。

“嗯，有事吗？”慕容毅心中不悦，表情也淡淡的，语气里更是分明透出一股不耐。

没听见慕容倾城答话，慕容毅有些好奇地抬头，却看到慕容倾城唇边挂着一丝不寻常的笑。

慕容毅抬手挥退周福，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才复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女儿读书，有两个词分辨不明，特来请教父亲。”

“什么词？”慕容毅有些狐疑，他不记得自己这个二女儿什么时候愿意钻研学问了。

“‘昨日黄花’和‘明日黄花’。”

慕容毅松一口气，隐有自得之色，右手自然背后，拿出平日教导学生的神态来。

“昨日黄花，原指重阳过后逐渐萎谢的菊花，后多喻过时的东西。而明日黄花出自诗句‘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是提醒人们要珍惜眼前。”

慕容倾城眼眸深深，眉睫浅浅，恬静的面容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

慕容毅心内一愣，不自觉掩唇。

“这两个词，正要送与父亲。”慕容倾城目光飘向别处，最终落在案头的灯盏上。

“父亲的路子一向是稳扎稳打的，可父亲也勿忘‘先机’二字，若是待一方胜出再作打算，纵然有功，这功劳的颜色也未免被打上‘见风使舵’而大有折损。”

“你……胡说什么呢？”慕容毅面上震惊之色难掩。

“父亲且听女儿说完。母亲因着母族的缘故，定然是会支持立嫡的，可父亲为官多年，自然懂得嫡庶长幼孰轻孰重皆取决于君心。女儿非母亲所出，自然要全为我慕容家考虑，女儿只是觉得，倘若陛下更重立长，届时若是让旭王殿下误以为父亲与母亲态度一致，这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慕容毅手指轻扣桌面，这个小动作代表他正在思索。

“今日长姐及笄，却并没等来赐婚，想来贵人们也在相互忌惮观望，可这东冥权贵也不独我慕容家有适龄女儿，慕容家根基尚浅，也算不得十分枝繁叶茂。父亲固然行稳致远，却也别耽误了长姐青春。”

慕容毅缓缓点头，“好孩子，难为你处处为慕容家着想，也不妒忌嫡姐，实在难得，只是……”

慕容倾城乖巧微笑，早知道慕容毅的猜忌，“女儿深夜造访，突然来找父亲说这些，自然也是有私心的。”

慕容毅露出了然的神色，“倾城不必拘束 ，直言就是。”

“父亲恕罪！”慕容倾城骤然跪下，极严肃一叩，“我有一事隐瞒父亲许久。我的生母姨娘，孟氏，已有快五个月的身孕。”

慕容毅脸上露出真切的惊喜，赶紧扶起慕容倾城。

“你说的果真吗？没有骗我？”

“千真万确。”

慕容毅欢喜得简直不知怎么好了，虽然他膝下已有六个孩子，但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而言，子嗣自然是多多益善的。而且慕容家只有两个男孩儿，到底是男丁少了点，假如慕容毅将近不惑之年还能得子，也是真真一桩大喜事。

“你姨娘也是胡闹，这样大的事，竟然瞒到现在！”

“父亲莫怪姨娘，姨娘未曾宣扬此胎，是女儿的主意。”

“这又不是坏事，为什么不说？”慕容毅满脸疑惑。

慕容倾城惨笑一声，“若不是姨娘快要显怀，女儿真恨不得能瞒到姨娘生产那日才好。”堪堪抬眸，与慕容毅对视，“母亲素来与我姨娘不睦，从前几次陷害，父亲大约也是知道些的，女儿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想来父亲心里也有数。父亲有许多姬妾，譬如最得父亲心爱的六姨娘，比女儿也大不了几岁，虽然从前因为一些事耽误了生育，可她到底年轻，细心调养下来，以父亲对她的宠爱，想得子不难。可我姨娘素来无宠，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已是莫大之幸，万万不可失去。”

慕容毅一时沉默，片刻后道，“你放心，你姨娘肚子里也是为父的骨肉，为父中年得子亦是不易，倘若是个男胎，更是关乎我慕容家的后辈子嗣，为父会亲自照看你姨娘的肚子。”

“既如此，女儿便替姨娘和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多谢父亲。”慕容倾城又是一叩 “只要姨娘的胎能保全，女儿虽无长姐倾国绝色姿容，却也愿为父亲、为慕容家效犬马之劳。”

这番话代表着，慕容倾城愿意一心向着娘家，哪怕有了夫家，也会事事以慕容家为先。

“倾城这话，可是当真？”

“不敢欺瞒父亲。”

慕容倾城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恳切，满眼的感激让慕容毅不能不信，而且他也不怕慕容倾城变卦，毕竟她的亲生姨娘和未出世的手足都在慕容家手里。

“好好好！我们倾城真是长大了，知道为父亲分忧。既然你和你姨娘都不愿意宣扬，为父也就低调处之了，但低调归低调，也一定不会委屈了你姨娘。今天你说的话，为父一定会仔细考虑，时候也不早，你回去休息吧。”

“是。”

慕容倾城走出慕容毅的书房，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姻缘交给慕容毅这个老狐狸做政治筹码，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她清楚南宫宸的心思，不会看着她嫁作他人妇。而她也真的知道了南宫宸太多底细，所以贵妃也不会对她嫁给南宫宸这件事有任何阻挠。

而孟氏也的确马上就要显怀，以慕容倾城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纵然使出浑身手段，也是没办法瞒住牡丹阁那位的。可慕容毅不一样，他是这个家的主君，他若是有心帮着瞒下这件事，那是易如反掌。

其实慕容毅早有心如此利用自己的四个女儿，只是他自诩文官清流为人师表，总不好亲自和女儿直说让女儿到夫家做奸细这种话，所以慕容倾城今日主动“表忠心”，是大大讨好了慕容毅隐秘的私心。

反正孟氏怀孕这事慕容毅早晚都得知道，用一句表忠心的空话换来慕容毅的信任和支持，哪怕只是短期的，那也简直不要太赚。

她原也不屑于讨好慕容毅，可是南宫宸那边的行动想来总不会拖得太久，一旦她嫁出去时孟氏还未生产，就没人能再庇护孟氏和腹中胎儿，届时必会险象环生。

而慕容毅一旦见她做了南宫宸的女人，肯定也会被震慑几分，到时就可以形成互相制衡利用的局面。

今日南宫宸南宫寰竟是都没有动作，那么许然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肯定都会忙着为慕容倾国的婚事操心，再加上慕容毅也帮忙遮掩，许然也许真不会注意孟氏这个素不得宠的小小姨娘为什么三天两头“告病”缺席宴席集会吧。

慕容倾城这厢想着，却被晴柔的呼唤拉回思绪。

“小姐？小姐？别泡了，水都凉了。”

慕容倾城这才如梦初醒般缩回浸在已然晾温的水里的双脚，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出神这么久了。

今天下午她是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加上在慕容倾国的及笄宴上喝了两杯酒，脑子一热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可如今既说出口，也就无法收回。

可南宫宸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没把握……慕容倾城莫名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另一边的南宫宸卧在榻上，也是毫无睡意，辗转反侧。

初时的甜蜜喜悦已经渐渐平静，如今心里更多的是紧张和愧疚。

从前他不能完全清楚慕容倾城的心思时，若是慕容倾城说喜欢南宫寰，他无话可说，可今天慕容倾城亲口说了心里的人是他，他就不能再放开她。

南宫宸也不想骗慕容倾城，但更不敢将媵妾的打算和盘托出。私心使然，他很怕慕容倾城会因此拒绝婚嫁，所以宁愿承受她知道真相后的怒火，也不愿被她疏远。

他等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她吐露心迹，他绝不能忍受在这个关头再出现任何纰漏。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长烟的声音:“殿下，有信来。”

“送进来。”南宫宸收敛情绪，微微欠起身，手肘抵在绣金玉枕上，支颐着头，长烟点上纱灯，恭敬呈上纸条，南宫宸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纸条，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只一小行字，他却看了许久许久，分外不舍地交给长烟，“看完去执行。”

长烟一眼就扫完了一行小字，满脑子疑惑，慕容二小姐只是交代个正事，怎么殿下表情跟看了什么艳诗似的。

“哦。”长烟看毕，习惯性揭开灯上的纱罩，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余光里却出现殿下冷嗖嗖的注视。

“殿下，怎么了？”长烟冷汗直流，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但就是不敢看殿下一眼。

“无事，你去吧。”

长烟得了敕令，立刻一阵风似的飞出寝阁，生怕再碍了主子的眼。浮光在中庭等着回信，见长烟急匆匆的狼狈样，十分不解:“你怎么了？后头有鬼追你？”

“嘘嘘嘘！”长烟赶紧捂住浮光的嘴，拼命摇头，拉着他往外走，直到出了府门才松一口气，“你还用等回信？殿下何时拒绝过二小姐的建议，这就让我去办。”

“那你还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长烟一脸凄苦，“不知道为什么……殿下最近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

浮光十分得意地显摆，“在二小姐那当差可好了，唉，我都养胖了。”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长烟翻个白眼，使劲捶了浮光一拳，“得了便宜卖什么乖，赶紧给老子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