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星汉灿烂短篇

水牢。

“故人”关押的房间，泛着幽深湖泊的光。

像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凿开川泽居住的山洞。

但这环境条件，绝对要比啃树皮好，不夸张来讲，这间算是刑狱司的“总统套间”了。

“子晟又来看我这个老东西了。”他应该是常年不说话，乍一开口，如同一个初吸烟者，发出剧烈的咳嗽。

“叫我凌将军。”

他大笑，明明暗无天日，却好像在看风起云涌，笑完后果真改口。

凌不疑让人把椅子撤了，左右副将也都屏退。

胖子忧心地凝视：“真的不用我吗，我可以待在角落不说话的，老大你叫我上我就上。”

凌不疑难得浅笑了一下：“你以为这是剿匪？如果他真的要攻击，一百个你也挡不住，可能，他觉得在这比在外面有意义，你不会真以为这水牢能困住他吧？”

“凌将军，一定要这么居高临下地跟老夫讲话吗，我还是觉得你坐着比较好，那样看起来没那么压迫。”

凌不疑一步步逼近，在还有半臂之距时刹住，盘腿而坐。

“这一次，我没打算审你！”

“我就问一句，你开口的条件是什么？”

“我想娶霍淑缨，仅此而已。”

这叫什么，我想让你从牢里出来，而你却只想当我爸爸！

霍淑缨，前兵部尚书霍桀之女，前行军司马霍翀之姐，14岁嫁城阳候凌益为妻，15岁生下长子凌不疑。

天启初年，戾帝昏聩无道，天象有异，灾害频发，民怨沸腾，揭竿而起，西北边陲甚至有个自封为皇帝的，名大西国。本是不足为患，奈何蛊惑人心的本事一流，许多人虽不臣服于他，但对天朝皇帝也没有感情了，战争一触即发。

戾帝在位时，国库本就空虚，皇考尚尸骨未寒，他不戴孝也就算了，不仅大兴土木，所谓“做了皇帝想成仙”，可仙道和人道，总要有所取舍。还夜夜在宫妃处流连，致使先帝头七还未过，就有两名宫女、四位妃嫔怀孕，大臣劝谏一概不接见，有几个硬骨头誓死跪在寝宫外，戾帝烦了，斩了最先出头的首相，接连贬了好几个辅政大臣，去了那些苦寒偏远之地，估计也是没想再召回来了，“夕贬潮阳路八千”呐！

要打战了，派谁去好呢？戾帝神思混沌，从满是板栗花香味的九华帐中坐起来，问众爱卿有什么好主意。文臣爱钱，武将怕死，加上有前天才被斩首、现在血还没凉透的右相，大家都惶惶，军功不好建，狗命是关键，所以这没什么好抢的，这功勋可是要靠命去博的。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戾帝很烦，没有自愿的，那他就只好钦点了。帐中的陈美人咯咯一笑：“这有何难？陛下若不嫌臣妾妄议朝政，妾倒有个人选。”戾帝大喜，他正好有选择困难症，便御笔一挥，同意陈美人圈的人选：霍翀。

霍翀是良臣，之前他观望，是因为比他武功卓越的都没有出头，他有些怯怯，那年的霍翀也不过弱冠，比凌不疑还小一岁。国有难，君有命，他没有推辞的道理，后来不知是谁的建议，让霍翀全家人都去抗敌，就连怀了二胎的霍淑缨和还是小朋友的凌不疑也要随军。戾帝正和宫人们泡温泉兴致正浓，想也没想就应了。

失道寡助，戾帝已经失了民心，本来霍翀都快打胜战了，哪知军中突然冒出个卧底，把能出卖的都出卖光了，眼前胜利在望，急转直下，转安为危……

那天，是凌不疑见到过的，夕阳最红的一天。

不是被晚霞染红的，而是血，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总之，人间较天上更绚丽，刺目的绚丽，流泪的绚丽。

凌不疑搭起弓箭，一箭射中两个人，像还带着腥膻味儿的羊肉串，新鲜得不得了。

回过头，舅父霍翀形成一个“永恒”的姿势，他在说，子晟快和你母亲逃跑，要快！而年轻的舅父，定格成演武场上的靶子，百发百中，万箭穿心。

霍淑缨箍着儿子，没命地往前跑，他们躲过了枉死的命运，子晟成了霍氏一族的遗孤。

新帝登基，也就是当今的文帝，花了许多力气去寻这霍淑缨母子，可惜他们仿佛人间蒸发，整整两年毫无音讯，连城阳候都觉得，这苦命的妻和子晟怕是都去了下面！

……

“你母亲还是不肯下山吗？”

“这跟你没关系，况且，我母亲已经不认得你了。”

“你框我！怎么可能，我和淑缨她自小长大——”囚犯蹬着铁链子，像在空气里蹬马。

“你觉得，恋人感情深，还是子女感情深，她连我都不认得了，你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

“顾叔，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若我母亲此生都不再清醒，将在九华山上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