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巧：长路迢递（End.）

陈国久遭兵燹，如今既已夺回上都，朝廷便有意休养生息，暂止兵戈。因此，圣驾重回上都的第一个冬至日没多久，皇帝就封方洋飞为荣国公，然后就收了他的兵权。

连方洋飞都闲了下来，武藏更是无事可做。元月的时候，他好好地逛了逛上都，从西市逛到南济坊，再到永成坊，最后去了通齐坊。巧巧跟他说的那些风景，他一个都没看到，只有通齐坊的梨在卖。他买了两个，啃了一口，觉得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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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武藏住在了上都的军营里。没有操练也不当值的时候，他就去方洋飞的家里，帮其侍弄花草。

方洋飞一边在旁指点，一边与他说些闲事，有时会提到方书剑，说当年在上都也曾见过他一面——英姿勃发，巾帼不让须眉。

武藏便笑，说自己当初在军营里，被方书剑追着满军营地揍全阳州上下没一个人打得过方指挥使。

偶尔，方洋飞会提到巧巧，说年轻时候的巧巧比武藏见到的还要任性得多。她任性，还懒，天天让方书剑帮她收拾善后，惹得方书剑明明只比她大了几个月，却早早有了当爹的觉悟。

方洋飞朝中大多说你是我带出来的，但归根结底，你应是书剑带出来的。

方洋飞某些事情上，你与书剑很像。

方洋飞最后这么说道。

武藏听得很专注，没有插话，听完之后，也只是一笑。方洋飞府上的牡丹如今开得名动上都，他举着喷水壶站在花丛中，想起巧巧在清州隔着一丛芙蓉，嫌弃他连给花浇水都不会。

伊巧巧“太多了，你是想淹死它吗？”

武藏恍惚间又听见了巧巧的声音，他举目四顾，融融春风里，佳景新年，不见旧人。

武成二十三年，景朝的民生渐渐开始恢复。有西北三镇的百姓逃难至上都，向皇帝控诉北荣人的罪行。

皇帝深思熟虑之后，于武成二十四年三月决定对西北用兵，任武藏为主将。武藏率军一路高歌猛进，四个月之后，阳州重新归为景朝的领地。

入阳州城的第一日，武藏找了辆嘎吱作响的木板小推车，装了满满一车的酒。他一个人推着这辆车，从正城门开始，沿着城墙根，一坛一坛地往下浇。他绕着城墙浇了一圈，最后手里还剩半坛。

武藏高举着手中剩下的那半坛酒，对着阳州的天，对着阳州的地，对着阳州内外的四方英烈一敬，一口喝干。

酒是北地的酒，烈、糙，一口喝下去像是刀子割过喉咙，有种疼痛的快感。

武藏红了脸，跪在了地上。七年前，他在城里，背对着城门，跪在地上领令送信去上都。七年后，他在城外，正对着城门，跪在地上祭奠方书剑，祭奠他尸骨无存的兄弟们。

长路迢递，道阻且长，但他终于回来了。

武藏夺回阳州后，朝中马上下旨，任他为阳州指挥使，但对方书剑及阳州军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武藏很沉得住气，接旨谢恩，没有半点异议。他知道皇帝仍不愿为方书剑正身后名，就是对出身阳州的他的忠诚存在怀疑。这种事情急不来，他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反而更好。

伊巧巧“事不如愿时，更要看清局势。”

这是巧巧说过的话，武藏记得。

武藏在阳州当了三十年指挥使，五十五岁时告老归乡。说是归乡，但他的家就在阳州，其实也没有换地方，只是从城内的指挥使府，搬到了城外的山野间居住。

他也养了一院子的花，每年春日都要费大力气折腾着种清州芙蓉。那些芙蓉花都是他自己侍弄，从不假手他人。可北地太干燥，不若清州润泽，哪一年的芙蓉花都没能成活。

武藏折腾了五年，院中栽的银杏都绿树成荫的时候，他终于看开了，不折腾了，只种些寻常花草，闲时就找把椅子躺在树下闭目养神。

武藏六十二岁的时候，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新帝登基之后没多久，叙功论过，觉得应给阳州军正名，特地下旨追封方书剑为护国公，对阳州军后代及家属优加抚恤。

旨意到达阳州的时候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微风穿堂，吹得银杏树叶沙沙作响。阳州指挥使董家铭知道武藏一生有两件事是他未解的心结，一件他从不与人说，另一件就是方书剑的身后名。所以，接到旨意之后，董家铭第一时间就去了他的府上，想要告诉他这件事。

下人们听闻后进去通传，没过一会，里面传来一阵哭声。董家铭匆匆忙忙地进去，就听下人们哭着说，武藏已经驾鹤西归了。

董家铭不由得叹了一声，门外风吹树摇，金色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沙沙的声响像是一曲古老的歌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