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恕绿卿

他不信，柳清歌爬起来痴傻一般走向沈清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果然，周身毫无灵力波动，没有呼气起伏，血色染红了半张如画的秀脸，眉间还藏着笑意，走得安详静谧。

沈清秋确确实实是死了，没被自己一剑刺死，一掌拍死，而是修为散尽，为护苍穹力战而身死。

任谁也不想就此罢休，其余峰主这才匆匆赶来，十二连枝，殒一不成。

“娇宝宝？他怎么了！”

“沈师兄这是！”

“师兄他！”

............

“闭嘴！你们吵到小九了，小九说他累了，你们走开。”岳清源喝住惊语的众人，还是不愿意放开沈清秋，一直将人藏在怀里。

“好啊！好得很！魔族？我去屠！”柳清歌急怒攻心，御起乘鸾就要往山下飞去。

“柳师兄！切莫冲动，此时我苍穹派元气大伤，若你单枪匹马地去无异于送死，眼下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位师兄弟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师兄冷静啊！”木清芳抓住柳清歌的衣角极力劝阻，生怕他一时冲动而送了命。

柳清歌自知木清芳的用意，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他久久站在剑上不动，雨已经停了，却还有嘀嗒声，百战峰峰主的泪滴落在乘鸾上，清响而哀惶。

这一日，清静峰峰主身死，苍穹战神为其垂泪，苍穹之主哀默绝顶，十二连枝涕泪神伤，竹林寥落，风过魂凉。

无名之地。

沈清秋睁开了眼，在虚无之境，眼前一片混沌，耳边有温声细语在盘旋。

“小九，睁眼看看七哥，七哥不走了。”

“小九啊，别睡了，起来七哥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我们不吃糖渣子，不吃路边的烂包子，吃最甜的，最大的，最红的冰糖葫芦。”

“小九，还是不听话，快起来，别唬七哥了。小九？”

沈清秋神识昏昏沉沉的，欲想回应，却再无更多力气去张嘴，只能任热泪横流。

此时雄厚混浊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他耳膜生疼。

“沈九者，寒衫薄履儿时少，终日伴七郎，苦秋多別人不归，夙怨无相告。东风难耐日沉西，血洗罪人巢。一朝相逢冷言对，故人叹心凉，翠竹之地锁清秋，穹顶清源茫。碾落冰河无间坠，因果终须偿。万剑齐发还悔诺，空余身，折了玄肃，断了衷肠。”

“哈哈哈哈....真真是叫人百般惆怅，万般慨叹啊！沈九啊沈九，你究竟是真君子还是伪小人？”

出现在沈清秋面前的是一身灰衣棉袍的老者半披袈裟，眉发花白，两鬓生辉，俨然一副佛道之尊。

沈清秋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似有似无地开口。

“敢问...前辈，何方神圣？”

“神圣不敢当，不过一缕残识，你我有缘，老夫答应你一个要求，你给老夫一样东西，如何？”苍颜白发尊者笑得意味不明，饶有兴致。

沈清秋自嘲一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要求，连命都没了，又有什么意思。

“你想要什么？”沈清秋反问，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实不相瞒，吾乃缘贞，凡间所传可验真情，鉴诚心之佛，三百年前碎了绾乐仙人的魂玉盏被仙帝贬谪下凡，本是行善至功德圆满方可重回上天庭，不料途中被魔宫的漠北截了胡。我不过就是从他手下救了个凡人，竟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如今只留得一缕幽魂在此太虚中游荡，寂寞了百年，也等了百年。我想要的，就是最后一个功德，你的甘心。”

“甘心？我给不了。”

“诶，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你且说说，所求为何？”

“佛尊何必强人所难，我沈某已然身死，又如何甘心，怕是帮不到尊者了。”

“既如此，我已明白。”

沈清秋怪得很，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说，这所谓的缘贞就明白了，也是，神佛之所以可为超然外物的存在，大概就是通透了这人心，自己所不解，上天早已有了答案。

沈清秋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眼前的光圈一浪接着一浪，把自己揽入其中，是轮回吗？如此圣洁。

“去吧，消怨，解缘，同欢。”缘贞微眯双眸，嘴角挂着慈祥的良善。

当沈清秋再次睁开眼时，入眼的是苍翠的郁竹，窸窸窣窣的沙沙作响，一片片青叶跌落在自己发间，抬起手接住正在飘飞的小小叶片，发现手掌半大，明明白白的少年模样。还是一袭青衣，发丝不束，额间有青绿竹叶纹章，生得与年少沈九一般无二，秀气灵动，颦颦生姿。

“这是......又重生了？”沈清秋呆呆地自问，希望可以得到回答。

此时脑海里果然响起了缘贞的声音。

“算是，不过时间并未增减，清静峰的沈清秋还是死了，你是谁，你决定。”

沈清秋鼻尖酸了，眼眶发红。

“我自己....可以决定？”他隐隐地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无论是沈九还是沈清秋，都不是他的本愿，若能再有一次机会，他真的愿意抛下所有的身份，真真正正的作一回自己。

“不错，不过老夫说到底只是一缕残识，能在你神识中停留的时间不久，接下来要做什么，也由你决定，不过，希望小施主可以尽快定心，更是甘心，也不枉老朽送你再走一遭。”缘贞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飘渺到消失。

沈清秋立在一片竹林中，衣角随风而动，眼眸还是郁郁的清绿色，纳入这竹海。

“也罢，愿此生云淡风轻，不入纷尘，便一人一竹探人间。我，善绿卿。”

善为三的谐音，沈清秋三世为人，多少还是感慨，而绿卿则是竹子的别称，高风亮节，空心自谦，如此，这世上，多了个善绿卿，少了个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