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夕阳余晖照着琉璃砖瓦上，衬得殿里亮堂堂的，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彼时璟兕正靠在弘历手边剥着核桃吃，时不时还与永璟拌两句嘴，如懿抄经的间隙，抬眸瞧着已然为人妇的女儿，微蹙了眉，“你成婚才多久便进宫小住，桓煜心里怕是会不满的。”
还未等璟兕接话，弘历轻哼一声，捻过女儿刚剥好的核桃仁放进嘴才道，“他才不会。”
璟兕手上未停，笑嘻嘻地朝如懿道，“额娘你放心吧，桓煜之前都答应我了，且他这几日也不在京中，我便陪着您小住几日。”
如懿一怔，“他何时出京的？”
永璟正习着字，头也不抬地道，“额娘，阿玛未同你说过么，他亲自下的旨，河南前些日子遭了洪灾，姐夫去体察民情了。”
如懿瞥了一眼榻上闲闲坐着的男人，面上是明晃晃的显摆，她瞬时明白弘历就是存心的，可不妨这人得寸进尺，瞧着她笑意盈盈的道，“朕记得在王府时，你有时同朕闹脾气便要回娘家，朕也未说过什么。”
如懿霎时红了脸，可碍于在孩子们面前，她到底未接话，只瞪了弘历一眼，复又低头抄写着经文，耳边只余父子三人笑得畅快的声音。
因着璟兕进宫，所以永璂办完了差便带着福晋一同来了翊坤宫，一家子围坐在一块用着膳，璟兕恍然想到什么，眨眨眼问永璂，“哥，你给我带什么礼物了吗？”
永璂无奈地摇摇头，让一旁的福晋拿出一个木匣，璟兕接过后打开一看，是一个泥塑的大福，永璂搁下筷子笑着道，“之前颖娘娘送你那个大福你不是找不见了么，我托人又给你买了一个，好好收着。”
璟兕脆生生的应着，“多谢哥。”
永璟在一旁撇撇嘴，“就我没有。”
璟兕将大福递给芸枝，嘱咐她收好，这才故作可惜道，“谁让颖娘娘入宫那会儿还没你呢。”
永璟还欲再辩，却被弘历斜了一眼，霎时噤声，永璂看不过去，赶忙安慰永璟，“回头大哥也送你一个。”
永璟赶忙夹了一筷子鱼到永璂碗里，“多谢大哥。”
永璂正欲去夹，却忽而想起什么，又从袖中掏出一枚镯子，他伸手递给璟兕，“这是五嫂托我带给你的，五哥近日在江浙一带，你成婚时也未能赶回来。五嫂便寻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找工匠现成打的镯子，五嫂还说等她回京时，你得替她和五哥补一顿喜酒。”
璟兕收过镯子，有些红了眼眶，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我都一年多没见五嫂了。”
她小心翼翼拿帕子擦了良久的镯子，这才戴在手上。一旁的弘历却挑了眉，微微不满道，“阿玛给你的东西也没见你这么爱惜。”
璟兕还未接话，一旁坐着的如懿悠悠开口，“阿玛老了，送的东西我们蕴安不一定喜欢。”
弘历被噎得接不上话，正抬眸瞪着如懿，却见一旁的璟兕悄悄儿地点了点头。
上了年纪的阿玛瞬时搁了筷子，起身便往暖阁去。
待如懿将儿子和儿媳送出了宫门，璟兕因着困顿回了偏殿，弘历却还是闷在暖阁里不出声。
如懿无奈只能去瞧瞧这如今脾气颇大的人，可往里一瞧，得，这人早已换了寝衣背朝外窝在床榻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懿轻轻坐在床边，试探着问道，“睡了？”
弘历未出声，如懿稍稍抬高了声音，“你既睡了，我便去偏殿了。”
她起身正欲走，却被弘历一把拉进了怀里，只听他在她耳边愤愤道，“你就是最会气人的！”
如懿掸了掸衣衫上的灰，满不在乎，“许皇上说臣妾，就不许臣妾念叨皇上了？她轻笑着看向弘历，”那看来，皇上就是最小心眼的人。”
弘历一顿，瞬时无话可说，他见争辩不过，急急转了话头，“等明年，咱们便去杭州。”
如懿挑眉看着她，微微诧异道，“明年？会不会过于急切了，且...”
弘历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虽后半句未说出口，可他已然明白她的心意，“明年正正好，如懿，我知你心里想着什么，永璂天性过于纯粹，永璟又是个不大坐得住的性子，”他轻轻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你不愿意我便不强迫。”
如懿抬眸看他，“你怎得知道我这么想？”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着有些傻，弘历捏了捏她的鼻子，“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如懿未接话，只抿着嘴笑，弘历在她耳边蹭蹭，“那就说定了。”
如懿看着面上颇为急切的人，温声道，“好，都依你。”
———
夫妻俩私下里敲定此事，弘历便急忙将永琪召回了京。虽说他也曾在永璂与永璟之间举棋不定，且不说永琪文武双修，于政事上又颇有建树，单是永璂或永璟登基为帝，都不是如懿所愿，她只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自由自在的。
永琪被弘历急诏回京，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可踏进了养心殿才发觉自个儿的皇阿玛正悠闲的泡着茶。
他掀起衣衫，郑重跪首行礼，“儿臣久不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圣安。”
弘历放下茶杯，亲自将永琪扶了起来，瞧着面前高了自己许多又意气风发的儿子，忽而便将心能稍稍放下些，他拍了拍永琪的肩，“坐，咱们父子两个说说话。”
这大抵是紫禁城内少有的父慈子孝的场面，弘历一脸温柔笑意，“记不记得那年在木兰，朕同你说过什么？”
永琪一顿，恍然忆起那年木兰围场的凶险，也记得那日弘历哪怕身子尚未恢复，也要召他进大帐里问话。
那时弘历面色苍白，却仍旧是帝王之威，压得永琪喘不过气，他沉沉开口，“刺客招供，说是五贝勒指使他行刺朕，永琪，你认不认？”
永琪霎时觉着一股血气直冲天灵盖，他面色通红，连连叩首道，“皇阿玛明鉴，儿臣绝不会做此不忠不孝之事。”
大帐里沉默良久，半晌弘历才低低开口，“朕曾有过疑心，这是作为君王不能避免的，可永琪，朕知道，你不是这种孩子。”
永琪从回忆中抽身，却愈发不明白弘历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见儿子一脸迷茫，索性点破了窗户纸，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永琪，朕想把这天下交给你。”
永琪一愣，赶忙跪下，急急道，“皇阿玛，儿臣愧不敢当。”
弘历收了面上的笑意，直直望着他，“朕要听实话。”
永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纠结良久，终是叩首道，“皇阿玛若信得过儿臣，儿臣必不辜负皇阿玛心意。”
他伸手将永琪扶起来，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紫禁城中的皇子，谁未曾动过这样的心思，便连朕也是。”
他替儿子斟了一杯茶，又道，“永琪，朕曾同你说过，疑心是一代君王所不能避免的，你不能任人唯亲，但同样，也不能用你的疑心伤害了你身旁的骨肉至亲。”
永琪何等聪慧，立时便明白弘历的心思，他拱手道，“那日皇阿玛在木兰还同儿臣说过，皇额娘曾力保儿臣清白，”他复又跪下，“皇额娘与儿臣的额娘情同姐妹，儿臣自小又是被皇额娘看着长大的。皇阿玛放心，若您信得过儿臣，儿臣定当保弟弟妹妹们平安一世。”
弘历笑了笑，似是觉着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璟兕、永璂与永璟都很喜欢你这个哥哥，永琪，阿玛相信你，”他抿了口茶，不再看着永琪，直直往长案前去，还不忘嘱咐他，“明日记得带着福晋去翊坤宫用晚膳，权当替你们夫妻二人接风洗尘了。”
永琪笑得明朗，望着弘历的背影缓缓拜下，“是，儿臣遵旨。”
乾隆三十六年七月十六，皇帝下旨，立五阿哥永琪为皇太子，并于即日起监国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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