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有栀子花和夜来香的气味缓缓吹来。云彻守在储秀宫门口，心却恍然飘到了那悠远的江南。
他不知她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落了个影儿，一个只能看不能近的影儿。
云彻缓缓低下头，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他想若自己可以一直守在她身后，为她照亮身后的路，那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出神间，储秀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跑了出来，那宫女不过二八年岁，跑来时就像一朵飞在花丛中的蝴蝶，明亮又耀眼。
那宫女拿着一个小手炉，悄悄站到云彻旁边，“凌大人，最近倒春寒，你拿着这个暖暖手，别冻着了。”
云彻刚想拒绝，却见她直直把那个小手炉塞到他手里，朝他回眸一笑，便欢天喜地的又跑进了储秀宫。
不知怎得，那个明亮又娇小的背影在他心里烙下一个印。
那晚之后，那宫女时不时要出来跟他说说话，云彻有时不见她来，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白日里小宫女不得闲，便站在垂花门边上朝云彻笑。
这晚，正巧又是云彻当值，小宫女便又喜滋滋地跑来找他。
云彻笑着问她，“你怎么总爱出来跟我说话？”
小宫女面上一红，扭捏道，“我也不知，就是喜欢跟你讲话。”她顿一顿问道，“凌大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云彻眼中一暗，“只剩我一个了，我父母都走得早。”
小宫女看起来也不大开心的样子，“我爹娘也都没了，幸好那年在街上乞讨时，碰到了主儿，要不然我还不知要落个什么下场。我还记得，我爹娘也是在这样初春的季节没了的。”她说着，缓缓漫上了一层哭腔。
云彻见她哭，一时慌了手脚，只得安慰道，“你别哭啊，你爹娘要是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好，也就安心了。”
小宫女破涕为笑，“凌大人，你知道吗，我爹娘告诉我，如果哪一天他们不在了，就让我抬头看看天，他们就是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子。”
云彻未回话，只侧首瞧她，见她笑着望着天，云彻心中微动，脱口而出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宫女瞪他一眼，嗔道，“那有这么直接问姑娘家的名讳的。” 说罢，扭头就往宫里去，可能又觉得这样跑走也不大好，便跑回来对云彻耳语道，“我叫云惜，云彩的云，惜别的惜。”
云惜，云彻默念着，嘴角也不觉含了笑，他脑中又恍然浮现了嬿婉的样子，他晃了晃脑袋，似是要把这不合时宜的回忆忘掉。
或许自己也该有自己的路要走吧，嬿婉都能为自己寻一个更好的出路，那他为什么不可以？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能只挣扎在回忆里，脱不了身。
这一夜是宫中夜宴，皇帝陪着太后与诸位王公、嫔妃临酒西湖之上。亲贵们自然是携带福晋，相随而行；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人们挨次而入，列上珍馐佳肴，白玉瑞兽口高足杯中盛着碧盈盈的醇香琼浆，还未入口，酒香就先无孔不入地沁入心脾。
太后微微向福伽使了一个眼色，福伽会意，击掌三下，只见从西湖那飘来两艘小船，船上的二位女子身穿绢衣，一个缓弹琵琶，一个清唱软曲。
一曲终毕，太后让她们上岸，弘历自知是玫嫔和庆贵人，微微一笑，“皇额娘有心了。”
太后瞧他不甚在意，便道，“皇帝不喜欢？也是，自从南巡以来，皇帝独宠皇后，哪还记得什么旧爱？皇后长久无子，皇帝若专宠无怠，后宫如何添新的子嗣啊？”
弘历面颊微微抽动，自是起了怒气，缓缓道，“皇额娘，舒嫔刚遇喜，且儿子膝下也不缺子嗣。”
太后不置可否，“子嗣要广，才是皇室的福气，你这满宫的嫔妃也要雨露均沾的才好，总和皇后处在一起，难道你要等你这后宫嫔妃心生怨念，才回心转意吗？”
如懿起身，福一福道，“皇额娘，儿臣知罪，是儿臣疏忽了。”
太后轻哼一声，“顾及后宫嫔妃是你的职责，本不需哀家提醒，可见你这个新后疏忽到什么地步了。罢了，哀家今儿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
太后刚离席，弘历便把手中握着的酒杯狠狠往桌上一置，又吩咐李玉将如懿的位置挪了上来。
如懿刚坐定，弘历在桌下握上她的手，轻声道，“委屈你了。”
如懿微微摇头，温婉笑道，“我没事。”
话音一落，就见魏嬿婉在船上，手拿梅花，翩翩起舞。
弘历瞧她那做作样子，压下心头的厌恶，只与如懿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话。
一舞还未毕，弘历便朗声吩咐道，“湖上风大，令嫔可上来了。”
金玉妍一惊，冲口而出，“令嫔？”
弘历斜着看她一眼，淡淡道，“怎么，嘉贵人有意见？”
金玉妍低首，“臣妾不敢。”
魏嬿婉一上岸，面带喜色，跪下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弘历嗯一声，便道，“夜深露重，都散了吧。”
敬事房徐安及时上前道，“皇上，太后让奴才提醒您，记得牌子。”
弘历一愣，半响才道，“既然皇额娘要朕雨露均沾，那今夜就让婉嫔侍奉朕吧。”
婉茵一惊，便默默跟着弘历回去了。
魏嬿婉手紧紧握着梅花，直握的关节泛白，原以为自己被晋了嫔位，终于能侍寝了，未曾想半路又杀出来个婉嫔，怎么什么人都能得宠，就她不行？！
如懿扶着容珮的手，缓缓走在石子路上，绿筠在身后一叹，又缓缓笑道，“婉茵也是多年未侍寝了，没成想今夜也能得了皇上的眷顾。”
金玉妍的九阿哥被婉嫔抚养，她本就有怨气，如此更是不屑道，“那缩手缩脚的样子能伺候的好皇上吗？”
如懿向后看了她一眼，淡漠道，“嘉贵人复位来之不易，可别轻易又丢了，本宫之前就提醒过你，要慎言。”
金玉妍不忿，但也回道，“是，臣妾知道。”
待回到碧梧阁中，如懿却有些睡不着，便取过一幅《湖心亭看雪》绣样来绣，殿阁中极静，隐隐飘散着些沉水香的味道，容珮轻手轻脚的上前，“娘娘，小瑞子来了。”
如懿颔首，“让他进来吧。”
小瑞子进来，打了个千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如懿手里走针未停，“起来吧，愉贵妃和舒嫔都还好吗？”
小瑞子恭谨道，“回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只是江太医前些日子发觉舒主儿的饮食里被人加了些会肾虚脱发的药物，不过好在发现的及时，并无大碍。”
如懿手中的针一顿，轻叹道，“你告诉江与彬与愉贵妃，千万顾好舒嫔的胎。夜深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小瑞子躬身道，“嗻，奴才告退。”
容珮见如懿有些担忧，便宽慰她，“娘娘安心，江太医做事仔细，必不会让舒嫔娘娘再被人暗害。”
如懿有些焦急，“怎么咱们才一走，意欢那儿就出事了，你去再告诉小瑞子，让凌云彻和江与彬去查查看是谁在背后下的毒手。”
容珮有些犹豫，“御膳房人多手杂怕是凌大人也查不出什么。”
如懿一叹，“先查查再说吧，实在不行本宫去禀告皇上。”
容珮福身道，“是。” 便退了下去。
这日午后，如懿坐在鹭香庭后的湖边上喂着鲤鱼，缓缓道，“皇上，昨日小瑞子来报，说舒嫔的饮食里被人添了些东西，臣妾虽已叫江与彬和凌云彻去查，可想来也确实有些心惊。”
弘历一怔，恍然想起应是魏嬿婉动得手脚，蹙眉问道，“那舒嫔无事吧？”
如懿摇首，“所幸江与彬发现得早，所以舒嫔并无大碍。”
弘历颔首，“那就好，江与彬和凌云彻都是可信之人，先让他们去查，等咱们回京后再做定论。”他顿一顿，又道，“舒嫔这位份也该进一进了，便进为妃位吧。”
如懿笑道，“那臣妾就替舒妃谢过皇上了。皇上，还有一事，庆贵人资历也算深厚，该进个嫔位了，魏氏无子，也已经是嫔位了。”
弘历叹口气，“罢了，陆氏封嫔便封嫔吧，我只是厌烦皇额娘总是干涉你与我的私事，气恼之下才进了魏氏的嫔位。”
正说话间，进忠打了个千道，“皇上，令嫔娘娘来了。”
弘历手里捏了枚瓜子，“嗯，让她进来吧。”
嬿婉笑着进来，福身道，“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弘历淡淡道，“起来吧，令嫔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嬿婉妩媚地笑着，“回皇上，臣妾昨日封嫔，理应过来向皇上，皇后娘娘谢恩。”说罢，便要行大礼。
弘历摆手道，“令嫔起来吧，你的册封礼还未行，这大礼也就不必了。”
嬿婉正尴尬间，便见进保上前禀告，“皇上，钦天监监正求见。”
弘历内心连连冷笑，面上却无甚表情，便传了监正进来。
那监正张镇息还是说着和前世一样的话，无非是十阿哥与他父子相克，弘历听完也不在意，只指着糕点对如懿笑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他转首又对张镇息道，“朕知道了，你和令嫔先下去吧，不过今日的话，朕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张镇息连连称是，便退了下去。
二人退下后，如懿也起身告退，弘历思索片刻，吩咐李玉道，“去把钦天监监副赵诚谦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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