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好

阖宫众人闻得弘历处置阿箬与高晞月的旨意后，都心知肚明，虽皇上未曾在人前言明，但阿箬背后的那双手怕就是高晞月了。

这厢，晞月听得旨意，一下瘫坐在地上，半响都回不过神，茉心在一旁劝道，“主儿，地上凉，奴婢先扶您起来。”晞月一把推开茉心，“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去找皇上。”说罢不顾侍卫的阻拦，冲出咸福宫，直直奔往了养心殿。

养心殿外，晞月叩头道，“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求您饶了臣妾吧，皇上。”

弘历站在窗下，带了一抹冷冷的笑意盯着晞月，“她还有脸来求朕宽恕，这些年来，她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么？李玉，朕从前，是不是很宠爱高贵人？”李玉听得弘历发问，不知所指，只赔着笑脸道，“是，可是皇上也宠爱娴妃，宠爱嘉嫔，雨露均沾…”

弘历倏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伺候朕多年，你有没有觉得朕宠了不该宠的人？”弘历说着，便想到了魏嬿婉。

李玉吓了一跳，可是也不敢不答，“能不能得宠都是主儿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皇上仁厚，后宫那些主儿们，皇上从没冷落了谁，也不见特别专宠了谁。”他一壁说着，只怕哪里答得不慎，惹得弘历不悦，越发战战兢兢。

弘历只是浅浅一哂，语气里带着无限寂寥，“或许，朕知道怎么宠她们，却不知如何爱她们，才落得这般田地。”李玉伺候弘历多年，深知他的脾性难以捉摸，更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您和奴才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奴才就是那牛。”他说着，轻轻地“哞”了一声。

弘历忍不住失笑，“瞧你那猴样儿，”便吩咐道，“罢了，你去告诉高贵人，她做了些什么，朕都知道，也让她想想她的族人。再去传朕旨意，娴妃资历深厚，特进为娴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李玉听得吩咐，不敢怠慢，赶忙出去了。

晞月在殿外还叩着头，额头中间已经磕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血印子，她本就生得白皙，如此一看，更加渗人。李玉恭敬道，“高贵人，皇上吩咐了，您已被禁足，还请您回咸福宫好好思过，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晞月的泪落个不停，“皇上呢，我要见皇上，皇上不会不见我的。”李玉轻轻一笑，“高贵人，皇上还说了，您做了什么，皇上都知道，也烦请您想想自己的族人。”

晞月听到这话，便知事情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李玉见此，连忙传了辇轿，将晞月送回了咸福宫中。

翊坤宫内，如懿和海兰正坐在榻上，为海兰腹中的孩子绣着小衣服，两人也说说笑笑的，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海兰想到了什么，对如懿道，“姐姐，虽说高贵人已经得了皇上处置，可说她的背后无人指使，我倒不信，你且看她天天往长春宫跑呢。”

如懿轻笑了一声，“我知道，怕是皇上也知道，可皇后是中宫，轻易动不得。一旦中宫倒了，那后宫人心浮动，容易生乱子，这是皇上最不愿看到的。”

海兰蹙着眉，“可这高贵人，便这样处置了吗，要我说，将她和阿箬一起关到冷宫去，都不为过。”

如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总有不甘，可高晞月的阿玛在前朝为皇上尽心尽力，皇上总要顾着他，我以为皇上查到阿箬这就算完，可不曾想他还处置了高晞月，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前朝后宫，盘根错节，如此，便很好了。”

海兰低头绣着花，想了想，“也是。”

两人正在叙话时，李玉喜滋滋地走进翊坤宫，打了个千，朗声道，“请娴妃娘娘，愉嫔娘娘安，圣旨下。”

如懿连忙扶着海兰一起跪下。

“朕惟化起璇闺，克佐肃雝之范。襄椒掖，聿彰淑慎之声，爰考彝章，式颁纶綍。咨尔娴妃乌拉那拉氏，性生婉顺，质赋柔嘉，秉德罔愆，协珩璜之矩度，服勤有素。膺褕翟之光荣。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贵妃，尔其益懋温恭，尚祗承夫休命，弥怀谦抑，庶永集乎繁禧，钦哉。”

如懿双手接过圣旨，“臣妾谢皇上隆恩。”

李玉上前扶起如懿，道，“皇上还说了，赐您协理六宫之权，奴才在这儿，恭喜娴贵妃娘娘了。”

如懿心里虽高兴，可面上却只带了些笑意，“多谢李公公了，惢心，好生送李公公出去。”

李玉走后，海兰看着如懿，高兴得紧，“贵妃娘娘，您大喜，可有什么赏嫔妾的呀？”

如懿笑着嗔她，“越发没个正经了，这肚兜和衣服可不都是我亲手绣的，就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海兰笑意更浓，“既如此，那我替这孩子，先谢过他娴娘娘了。”

如懿看着海兰揶揄自己，伸手便要去拍她，海兰边笑边躲，“好姐姐，好姐姐，我知错了。”

长春宫内，皇后听得弘历连下两道旨意，已然坐不住了，只在殿内慌乱地走来走去，她扶着素练的手，压低声音，“素练，你说皇上不会真的疑心本宫吧？”

素练劝道，“不会吧，娘娘安心，您是皇后，皇上怎么可能真的疑心您呢。且那许多事都是阿箬与高贵人去做得，牵扯不到您的。”

皇后看着窗外飘在天上的云，哀愁道，“可皇上为何又突然进了娴贵妃的位份，还赐了她协理六宫之权？”中宫权柄下移，这怕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素练思索道，“皇上也许只是为了补偿娴贵妃，她本就受冤。如今出来了，皇上也是顾着昔日的情意罢了，娘娘宽心。”

皇后愁容不解，“永琏走了，本宫和皇上多想再要一位嫡子，你记得提醒太医院的齐汝，好好给本宫调几剂容易受孕的坐胎药。”

素练颔首，“奴婢知道了，自会去嘱咐齐太医的。”

弘历坐在龙椅里，手执朱笔，批阅着奏折，李玉捧着一碗莲子羹，轻轻走过去，“皇上，您用一碗莲子羹，歇一会吧。”

弘历捏了捏鼻梁，喝了口莲子羹，“朕吩咐你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回皇上，奴才吩咐了进保去盯着素练，可怕是长春宫事情多，素练还未出过长春宫，所以一时未能知晓。” “嗯，好好盯着她。”

毓瑚旋身进来，“启禀皇上，阿箬的阿玛桂铎，卒了。”弘历未抬头，只喝着莲子羹，“怎么没的？”毓瑚低首道，“说是被山上掉下的巨石，砸中没的。”弘历叹了口气，“罢了，阿箬是阿箬，桂铎倒也是个可用的人才，这么没了，也是可惜。你吩咐内务府，封些银两，送去他府上，让他们好好置办丧仪吧。”“奴婢遵旨。”毓瑚顿了顿，“皇上，奴婢还查到，那尔布大人的死，怕是跟高斌大人有关系。”

弘历将碗重重搁到案上，起了怒意，“好个公忠为国的高斌！这件事先不要让如懿知道，现在还是用人之际，朕到时候自会处置了高斌，你们且先退下。”

弘历摆弄着手里的鼻烟壶，思索良久，突然想到了魏嬿婉，眼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之意，他还未想好是否还要魏嬿婉再度成为嫔妃，可让她到了年岁被放出宫去，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他还是心有不甘。

魏嬿婉此人，给她希望，再亲自把希望灭掉，狠狠地折磨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弘历抬手揉了揉额头，罢了，前事未知，走一步看一步吧，总归，他这一世，定会护好如懿。“去翊坤宫” 弘历吩咐道。

弘历来时，如懿正换了退红色的寝衣，从镜中看到弘历过来，便道，“夜深了，皇上怎么还过来了。”

弘历执着她的手，坐在床边，“你今儿穿这退红色的衣裳真好看。”如懿娇羞地笑了，她总觉得，此番从冷宫出来，弘历好似变了一个人，可她也未作他想。弘历叹了口气，又道，“如懿，你说朕是不是宠错了人，高贵人在朕面前，如此温柔体贴，可背后却干出那些腌臜的事情，还有皇后，朕虽未与你明说，可高贵人背后总少不了她。”

如懿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皇上，这宫里的算计从未停止过，许多人都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您又怎么看得出来。饶是臣妾，如果有人欺负到臣妾头上，臣妾也定会算计回去。”

弘历轻轻地笑了，“你倒直爽，如懿，这后宫人这样多，我总有些顾不到你的地方，往后的路可能会更难走，可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也相信你从来不会算计我。”

如懿听弘历这样说，心中亦是欣慰，只觉自己的少年郎，从未离开过，“臣妾在冷宫就知道，皇上不会忘了臣妾，臣妾想和皇上就这样执着手，一直走下去，也但愿彼此永不相弃。可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

弘历抚着她的肩膀，想到那莲花手镯，还是不忍心告诉她，不愿让她知道这样下作的事，“会有的，以后一定会有的，到时候你还要给朕多生几个呢。”

如懿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皇上不知羞！笑话臣妾呢！”弘历存心逗她，脸上笑意愈浓，“怎么，你不愿意啊？”

如懿的脸红彤彤的，只转过去，不再理他，弘历凑过去，亲吻她的唇，只余一室旖旎。

嘉嫔在启祥宫中，换了玉氏的衣衫，心不在焉的弹着北琴，她转过头问着贞淑，“皇上再没继续查下去吧。”

贞淑带了抹得意的笑，“主儿就放宽心吧，前面有阿箬和高贵人替您顶着呢，再不济还有素练，皇上只会疑心是皇后娘娘做下的，不会疑心您的。”

嘉嫔妩媚地笑了，“现如今，大阿哥不得宠，二阿哥薨了，三阿哥又是个蠢笨呆傻的，愉嫔肚子里那个也未知男女，怎么着也得轮到本宫的四阿哥了。”

“四阿哥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皇上喜欢的紧呢，”贞淑顿了顿，又道，“奴婢前个儿去太医院，听闻照顾愉嫔的江太医说，愉嫔孕中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

嘉嫔拨着琴弦，“是么，那就让她吃好点吧。”

秋日晨起的天，雾蒙蒙的，弘历起身时，如懿还睡着，他只轻手轻脚地由旁人伺候着穿好了朝服，对惢心嘱咐道，“让如懿多睡会，朕晚上再来陪她用晚膳。”“是，奴婢知道了。”

下朝后，弘历传了江与彬来养心殿，问道，“愉嫔的胎像如何？”江与彬恭谨回道，“回皇上，愉嫔娘娘已有孕四个月，胎像已然安稳，只是娘娘孕中胃口不大好，吃不下东西。微臣已为娘娘加了些开胃的药材在安胎药中，皇上安心就是。”

听闻是开胃的药材，弘历脑中闪过一丝疑影儿，“既如此，你好好伺候着就是，愉嫔的安胎药只许你一人经手，玫嫔和仪嫔的事情，朕不希望再发生了，你可明白？”

江与彬一凛，“微臣明白，定会好好看顾愉嫔娘娘的胎。”

秋风萧瑟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因着阿箬与高晞月皆受了处罚，众人倒是安静了不少，只安心地窝在自己宫里过日子。如懿和弘历也时不时的腻在一起，不是品诗，就是作画，日子安恬惬意，仿佛又回到了潜邸，情浓蜜意的时候。

紫禁城的第一场雪，便这样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