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不妥之处,比如,被妖魔鬼怪俯身,谢怜应当一眼就能看出来。在皇极观修行数年,他专门炼过眼力,少有东西能在他面前瞒天过海,就算有,寒若兮和国师也不是摆设。
然而他并没看出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寒若兮摇头,国师也摇头,应该还是看不出来,国师问那幼童:“你生辰八字是什么?”
红红儿对所有人仿佛都很戒备,充满了敌意,只是瞅他,不说话。谢怜温声道:“你说吧,国师是要为你看命格,是为你好。”
他一发话,红红儿便低声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国师皱起了眉,掐指开始算。几人看他一会儿,低声讨论一会儿,神色越来越凝重。看得谢怜也越来越凝重。
虽然国师是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油滑青年,但谢怜最清楚,他师父能坐镇皇极观,究竟有多少本事。仙乐首席国师梅念卿,“ 算”字一绝名动天下。谢怜跟几位国师学剑学法,偏偏不曾和寒若兮一样向主国师学看相算命,只因为国师说此乃江湖之术,他贵为太子千金之躯,用不着学这个,加上他自己也不感兴趣,就不曾涉猎,但只要国师出手,必然无差。
半晌,算着算着,国师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喃喃道:“ 难怪.....难....难怪祭天游给他毁了,黑殿的阴灵一闻到他就兴奋,仙乐宫也烧了,这.........这可真是”
谢怜道:“真是如何?”
国师抹了一把冷汗,突然一下子退开了八丈远,道:“ 太子殿下,你这可真是捡了个了不得的东西上山了!这个小孩儿,毒得很,他是个天煞孤星灭绝的命,阴邪东西最喜欢的那种,谁沾谁倒霉,谁亲谁丧命啊!”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大叫,红红儿一跃而起,朝国师一头撞去。
他声音虽然稚嫩,这一阵大叫里却满是愤怒,仿佛满心都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听得在场数人心中无不一颤。这幼童分明浑身是伤,却连撕带打,简直像一条红了眼的疯狗,果真凶悍至极。几位副国师把红红儿拦住,国师连连后退,边退边道:“ 快放他下山,快放他下山!都别碰他啊,我说真的,这命太毒了,碰都不要碰!
几位副国师连忙跟他一起躲开, 慕情和风信都不知该不该动。见旁人避他如避蛇蝎,那孩子一怔,登时厮打得更凶,边咬边声嘶力竭地道:“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忽然,一双手拦住了他的腰,把他的身体圈了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脑袋上方道:“ 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
那幼童紧抿着嘴,死死揪住腰间这双手雪白的袖子,犟着忍了好久。
“好啦。”寒若兮也走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知道你不是了,也别强忍着了,该哭就哭,小孩子嘛,是该纵容一下。”
终于小花城忍不住了,那一只睁得滚圆的黑眼睛突然滚下一行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谢怜从背后搂着他,肯定地道:“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红红儿猛地转身,把脸扑在谢怜怀里,狂声大叫起来。
这叫声没有字句,毫无意义,连哭声都不是,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看是谁,可以被当做一个成年人濒临崩溃时的发泄嘶吼,或者是被一刀割开了喉咙的小兽在垂死挣扎,仿佛唯有立刻死去才是他的解脱,谁都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却独独不该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发出的。因此,他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寒若兮轻拍他的后脑:“哭吧,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半晌,国师道:“ 我说真的,还是……”
寒若兮道:“师父,别说了吧,没事的。”
风信这才回过神来,道:“殿下! 快放开,你当心.....”.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忍心说下去。
谢怜也道:“没事。”
那位祝师兄却十分关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又见红红儿把血泪鼻涕都蹭在谢怜的白道袍上,口里道:“ 小朋友,使不得!”
他想去拉,但是寒若兮站在旁边,他也不好过去。
谁知,他这一喊,那幼童却啊啊大叫,死不放手,手脚并用,越抱越紧。像只小猴子一样,整个人都挂在了谢怜身上。谢怜又是好笑,又是可怜,一手托着红红儿,顺着他瘦弱的脊背安抚,一边举起另一手,道:“罢了 。不必担心,就让他这样吧。”
顿了顿,感觉怀里的幼童不抽了,逐渐安静下来,谢怜才低声问旁人:“仙乐宫失火,没别的人伤着吧?”
慕情道:“ 没。留在屋子里的,就我们几个。”
由于仙乐宫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谢怜自然没法再待了。
确认只是烧了屋子、并没伤到人后,一众赶上峰来的道人们开始清理现场,翻到那些金灿灿的残渣和发黑的宝石,俱是心痛不已,谢怜却不怎么在意。
“咦?”一位道人清理是发出疑惑,“这儿怎么会有冰?”
“冰?”谢怜也茫然了,大火过后怎么会有冰?况且他仙乐宫哪儿来的冰,于是上前一看。
果不其然,虽然化了些,但是依旧有一个手掌大小冰块附在残垣断壁上。
“这儿有。”
“这儿也有。”
“这儿还有。”
一时之间,才发现他仙乐宫中到处都有冰。
谢怜拾起一块,与平常的冰并没有什么不同。
“哪来的?”
这……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
然而最后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了。
他除了日常所用之物精致一些, 本也没放什么贵重物品在仙乐宫内。最贵重的,就是他收集的两百多把名剑,然而真金不怕火炼,这些名剑本来就全都是烈火中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安然无恙。亲自把它们翻出来后,谢怜将之暂时存放在国师们的四象宫内。
至于红红儿,他紧紧抱着谢怜,大哭一阵,哭累了,睡了过去。谢怜本想把他带下太苍山,找一处地方安置,国师却要他先去四象宫一趟,于是,谢怜先带着他过去了。
把那幼童放到屋内榻上,谢怜随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放下帘子,带着风信慕情寒若兮退了出来,道:“ 国师,这孩子的命格,当真那么可怕吗?”
国师撇着嘴道:“ 你不如自己算算看,他出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你师兄也跟我是学过几分本事的,若兮,你算算看他的生辰八字。”
四人默然。这幼童一出来就万众瞩目之下掉城墙,迫使上元祭天游中断。再出来就是戚容为拿他出气纵马拖地,大街扰民。现在,又引得整座太苍山_上黑殿镇压的怨灵都破印而出,还烧了仙乐宫。果真是厄运连连,如影随形。”
再一问寒若兮那边,只见他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怎么说呢?”他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啊。”
谢怜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国师道:“解决? 你指什么?改命吗?
谢怜点头。国师道:“ 殿下,你不跟我学术数,所以这方面,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如果你懂,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谢怜怔了怔,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国师便拿了桌上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道:“太子殿下, 你还记得,你满六岁时,陛下与皇后召我进宫为你占卜,我问过的一个问题吗?”
望着那杯氤氲茶水,谢怜想了想,道:“您是说,杯水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