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太早了。
吴邪抬眼看着站在所有人身后，呆愣着望向自己，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的张起灵，扬起的唇一点一点落下，直至抿成了直线，苍白的唇线，透着点点粉色，很淡，那是抿出来的血色。
吴邪至少应该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歪了一下头，收回目光，环及眼前所有的人，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可眼睛却是淡淡盯着张起灵的，半晌沉默，然后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吴邪忽的笑出声音，没有之前心中漫上来的半分喜悦，只有笑意里透露出的丝丝漠然。
吴邪“这张脸，有点陌生，对吧？”
张起灵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碎发下，那双重新燃起光亮，如长白山上雪的墨眸，闪过痛苦，划过不安，融合沉淀，变成闪着微光的惊喜，面对吴邪的问题，张起灵蠕动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无论怎么回答，答案都不是最好的，于是，答非所问，落下五个字。
张起灵“……吴邪……对不起……”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吴邪，张起灵突然觉得连这个他默念上一遍就可以救赎他一天的名字，好像在此刻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心安理得的脱口而出，总要卡上几秒。
吴邪顿了顿，将手放下，仔细看去，便能看清他的瞳孔在轻轻震颤。
敛下眼睑，再睁开，琉璃色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张起灵的身影，倒映着这张曾经让他神之向往的脸，修长的指缓缓落在胸口，那里有一道没办法吴邪，低低叹了一口气，喃言着。
吴邪“小哥，回不去了…………那个曾经为你天真而天真的吴邪……已经死了……你的对不起……他也听不到了……”
齐羽“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吴邪!”
终于从惊愕怔愣中回过神来的齐羽歇斯底里的突然吼出声，趁着伙计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时，使劲挣扎着脱开拽着他的两个伙计，发了疯似的往前挤去。
越扬见状，向着齐羽跨了一步，出手拽回这个红了眼的疯子，任凭他和虫子一样在他手上挣扎。
齐羽“放开我!混蛋!放开我!”
齐羽扯着嗓子大骂，眼睛却紧紧盯着前面那道属于吴邪的背影。
越扬“闭嘴!”
越扬有些不耐烦，低斥一句，然后转头看向落临渊，打算问自家老板怎么处置，却看到了落临渊递过来一个阻止的眼神，无奈，想要说的话全部卡回喉咙，只能竖起拳头在齐羽眼前狠狠晃了晃，示意他不要耍花招，冷哼一声，便松开了手。
齐羽踉跄着跑到吴邪面前，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脸，咬牙切齿的冲着吴邪吼着。
齐羽“你不可能是吴邪!绝对不可能!不可能!吴邪已经死了!”
吴邪“齐羽，你真可怜啊～”
吴邪垂下眸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拥有着和自己一样面皮的齐羽，皱了皱眉，眼里只有冷和冰霜，冻人，刺骨，扫过另一个当事人，吴邪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在齐羽的脸上，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化成了刀子狠狠扎进了齐羽的心脏。
齐羽怔了怔。
吴邪“偷来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还的，而你欠我的，会在这里一点一点还清。”
吴邪低头看着齐羽脖子上那道与他无一二般的割喉伤，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上去。
吴邪“东施效颦，你再怎么像吴邪，也终究不是吴邪，只不过是独唱戏台的跳梁小丑。”
收回手，吴邪嫌恶的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帕缓慢而认真的嚓了擦，随后远远的扔了，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
吴邪“脏。”
齐羽“你…………”
一波操作，让齐羽想要说的话都没说出来，只能睚眦欲裂的瞪视着吴邪。
那边看着的越扬在看到吴邪的动作时，就已经完全肯定吴邪就是自家亲亲小爷。
吴邪“齐羽，我曾经说过，有些事情不是没人知道。”
吴邪走过齐羽，与他擦肩而过，目光冷然的扫过他的侧脸。
齐羽“我不是，你也不可能!吴邪可是被穿心而过，怎么可能还活着!”
齐羽转过身，冲着吴邪的背影大喊，喊的嗓子都哑了。
齐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齐羽突然哑了声，自顾自的呢喃着，重复着一句话。
吴邪的脚步停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目光微凉。
绕过解雨臣和胖子，朝着张起灵走去，却突然被胖子抓住了手腕。
吴邪侧头看去，眼中的凉化了水，露出疑惑。
吴邪“胖子?”
熟悉的称呼炸响在耳边，胖子忽的一下再次红了眼眶 泪水滑过脸庞，有泪痕。
王胖子“天真……”
吴邪“哭什么？”
吴邪抬起被胖子抓住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放手，笑了笑，模仿着过去吴邪嘲笑胖子的样子。
吴邪“摸金界小王子怎么会哭?真的好丑，有碍观瞻。”
吴邪搜刮着合适的词，却因为长时间的简言简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无奈，只能随便扯过来一两个词。
胖子见着吴邪别扭的学着以前的样子，眼眶又是一红，可是看着他弯眸笑着，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胖子松开吴邪的手，指了指张起灵，又看了看吴三省以及黑花二人，胖子低哑着声音，像是恳求又像是哀求。
王胖子“天真，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但是，事情结束后，回来。小哥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咱有仇报仇，我们帮你一起揍小哥，行吗？胖爷真的怕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选择，尤其是吴三省，解雨臣，黑瞎子还有张起灵。
吴三省“大侄子……”
解雨臣“小邪哥哥……”
黑瞎子“徒弟……”
听着耳边，他们的声音，吴邪沉默了下来，他望进胖子的眼睛，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流露出的担忧害怕，半晌，他给了答案。
吴邪“对不起，我不能确定。”
吴邪摇了摇头，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吴邪这是我的命运，是落临渊和我的终点。
吴邪也许我会回去，也许我会和落临渊从此在这里沉睡。
吴邪谁也不能确定最后命运的走向，更不能确定它的终点。
吴邪如果是第二个结果，我会把这些人全部送走，利用落临渊的力量就此删去他在他们脑海里的记忆。
吴邪不记得，才会更好。
王胖子“天真……”
胖子的唇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吴邪打断。
吴邪“那次，我听见你在喊我，也听见了你在哭，可是，我没办法回应你……谢谢你，胖子。”
吴邪的话回荡在耳边，张起灵缓缓的走到吴邪眼前，每一步都极其沉重，好像脚上戴着千万金的枷锁负累，张起灵将腰间的大白狗腿递到吴邪的面前，从不会哀求别人的张家族长第一次低了头，眼角滑过痛苦的泪水。
张起灵“吴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们说的对，我不应该什么都不说，自以为是的替你决定一切，是我的自以为是，害死了你，对不起……”
吴邪“原来……张家人也会哭啊？”
吴邪没有接过他的刀，只是低头看着，等着张起灵说完，他才抬起头，静静地盯着张起灵，然后在张起灵诧异而又惊喜的注视下，擦去了他眼角的眼泪。
吴邪“小哥，你知道吗？当你为了齐羽想要杀了我时，你知道那时我有多痛苦，有多失望，有多恨你吗？甚至，我有一瞬间想着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可是我喜欢你啊，我等了你十年，毁了自己和胖子的十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天真无邪，吸食了费洛蒙，败了小花的家产，算计了师傅，坑害了无辜的黎簇，苏万和杨好，搭上了王盟和坎肩这两个傻小子的十年，让他们陪我一起疯，十年计划端了汪家的巢……我做了太多，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个时候，我每一天都在做噩梦，所有不属于我的记忆拉扯着我的精神，想要取代我，我也想着就那么放弃，死去，随便它们争抢这副破败不堪的身体，可是一想到你，我就不能轻易的倒下，至少要见到你出来，那个时候唯一支撑我走下去的就是你，我希望活着见到你……可是，命运弄人……”
吴邪顿了顿，他捧着张起灵的脸，认真的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唇一张一合说着。
吴邪“……现在，小哥，我不恨你了，但齐羽说的对，吴邪……已经死了……”
张起灵对于这些，吴邪亲口说出来的过去感到无力和痛苦，他不知道吴邪为了他做了这么多。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吴邪那十年为了他有多疯狂。
如果时间能够回潮，他一定不会再作出那样的选择，害了所有人。
而现在，张起灵知道，他说什么都没办法抚平吴邪的痛苦，只能一味的说着对不起。
吴邪“哈哈哈哈～”
慢慢放下手，听着张起灵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吴邪烦了，先是呆愣了一会，然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里透露着他心里埋藏许久的痛苦和不甘。
没人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嘲笑张起灵。
吴邪压下笑，一把揪过张起灵的领子，紧紧的盯着张起灵，曾经温润，仿佛盛着无数星星的眸子在此刻犹如幽深的漩涡，藏着冷意，可却又带着点神秘的温柔，吴邪拉过张起灵，附在他的耳边呼着气，浅浅的，压低着声音，吴邪一字一句，语气没有起伏。
吴邪“对不起?有用吗？张起灵，你说齐羽陪了你十年，那我呢？我的十年就不是十年吗？我的十年就是理所应当吗？你怎么能!”
猛的推开身体发僵的张起灵，将他推了一个踉跄，望着紧抿双唇，不再发一言的张起灵，吴邪的情绪最终还是崩溃了。
吴邪“呵，还是容易为了你失去情绪的管理……”
深吸一口气，吴邪抹了一把眼角，冷冷笑了笑，转身走向落临渊。
落临渊“阿邪?”
落临渊看着吴邪微红的眼角，眼里的担忧溢出。
吴邪扯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常年积攒下来的虚弱，很不好看。
吴邪“我有些累了。”
落临渊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吴邪这般模样，也从没有听他喊一声“累了”，可是，现在他看到了吴邪满眼的疲态，也听到了，吴邪说“他有些累了”。
张起灵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吴邪有那么一点点好过。
吴邪“张起灵……你想从齐羽那里知道什么？”
吴邪强行压下心里一阵一阵的不适感，眉头微微蹙起，脸色肉眼可见的越发苍白，连瞳孔都开始涣散。
吴邪啧，费洛蒙开始发作了。
垂在身侧的手插进口袋，吴邪深吸一口气，忍着脑海里不属于他的记忆疯狂撕扯着，吼叫着，没人看到他藏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在颤抖。
吴邪“或者你想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
张起灵“我……张家守护了青铜门这么久，想要知道什么是终极，每一代的起灵人最终都会迫不得已选择在这里死亡干涸，成为终极的祭品……”
张起灵顿了顿，垂下眼睑，翻阅着他脑海里最长久的记录，也许是真的太长，有些事情他，也不记得了，只能凭靠着蛛丝马迹寻着，把这些说出来。
张起灵“你们看到的阴兵……其实是千百年来每一代的张家起灵人，他们的血被滋养青铜门，身体被操控守护终极，我是张家末代起灵，最终的下场也是这样……”
张起灵“因为长生的代价太大，我不定期会出现失魂症，那些年，我一直在失忆和寻忆之间游走来回，我原本以为张起灵的一生就该这样……”
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的张起灵有些不习惯，总是要顿上一顿才能继续往下说，似乎在组织语言，好让所有人都听的明白。
张起灵“直到你三叔找上了我……”
张起灵看了一眼满面疲容，已经很老的吴三省，打算从头说起。
黑瞎子“直到你三叔找到哑巴张……我来说吧！”
黑瞎子走上前一步，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收起了嘴角的痞笑，透过墨镜看着被无泽不着痕迹搀扶着的吴邪。
黑瞎子“你三叔拿到了哑巴张的小黑金，哦……就是当年你一个人瞒着我们拼死拼活从蛇沼鬼城捞回来的黑金古刀……”
张起灵有些愕然，他抬头看向吴邪，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张起灵下意识的向前一步。
吴邪“是吗？我不记得了。”
吴邪颤抖着唇，觉得有些冷，他打断黑瞎子的话，作出疑惑的样子。
无泽“喂，大疯子，你别强撑了……”
无泽用肩膀抵着吴邪的身体，感受到从吴邪身上传来的冷气，也忍不住打了一个颤，小声的嘀咕着。
吴邪“乖……”
吴邪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囫囵的塞进嘴里含着，淡淡的苦腥味在味蕾上炸开，倒是把脑海里的吵闹压下去不少。
无泽“你是不是有病?!”
无泽有些不可思议，尽管他常能从吴邪嘴里听到一些与他本人不符合的词，但是到现在也难以相信一个整日冷冰冰，不言不笑的怪人会常和他说“乖”这个词。
吴邪瞥了一眼满脸恶寒的无泽，将糖在嘴里用舌尖打了个转，咔嚓几下嚼了咽下去，待耳边脑中不再有声音，他抬手摸了摸无泽的头。
吴邪“你第一天知道?”
无泽“……哼，疯子!”
无泽哑口无言，冷哼一声，只能小声暗骂吴邪是个疯子。
张起灵看着吴邪与无泽的互动，默不作声，眼里全是难过。
张起灵吴邪……
黑瞎子“咳咳……”
黑瞎子假咳几声，把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
黑瞎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九门中人有多想摆脱它吧？当初你出生之后，所有人都把这个希望押在你的身上，希望你可以带领九门摆脱噩梦，回到阳光之下，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由你的三叔开始……事实证明，你的确有能力做到……当年你大学毕业，这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吴三省知道你的好奇心重，于是利用龙脊背吸引你，你倒是也不出所料，按着他们的计划走，然后有了下面的一幕，你遇上了哑巴，之后，你缠着吴三省想要下七星鲁王宫，你第二次遇上了张起灵，这是他们的第二步，接下来……我也不需要多说，你应该知道的，如我们预料，你对哑巴张的好奇心越来越重，甚至想要去了解他，这是唯一的变数是，你竟然会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他……这是你三叔没有预料到的，但是这并没有坏处，于是……计划照常进行，果然，十年后，哑巴代替你进入青铜门，你疯了，为了他，你利用了所有人，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反扑了它的势力，导致它销声匿迹，你让九门重新回到了太阳底下……”
事情的真相再次赤裸裸的展开在吴邪的面前，吴邪却是半点反应也不曾有，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黑瞎子和张起灵。
吴邪“我知道……”
吴邪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好再回忆的。
吴邪接过肇始递来的斗篷，有些诡异的上下扫了一眼肇始。
吴邪“你哪来的这么多斗篷?”
肇始“没有了。”
肇始摇摇头，声音低哑。
黑瞎子“好吧……接下来，哑巴，你继续说吧！”
黑瞎子耸了耸肩，脸上重新挂着笑，扭回到解雨臣身边。
解雨臣皱了皱眉头，让他滚远点。
张起灵“吴邪……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张起灵张了张口。
落临渊“张家人，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落临渊拿过吴邪手中的斗篷，替他披在身上，声音冷冽，满含嘲意。
吴邪“……”
吴邪拍开落临渊的手，自己系好带子，看向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小哥，我没办法相信你了。”
张起灵“不，吴邪，一开始我是想要利用你，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目光总是会落在你身上，青铜门……我没有想要杀你，我只是想要你假死，然后让胖子带你下山，我没有，对不起……齐羽……是我在祭台上看到的，他对我说他看到了终极……”
张起灵有些语无伦次。
落临渊和吴邪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惊色。
落临渊齐羽……
吴邪齐羽……
叹了一口气，吴邪替张起灵说完了他想要说的话。
吴邪“齐羽对你说……他知道终极的弱点在哪里对吗？”
张起灵默不作声。
吴邪“可是，他压根就没见到终极，传闻中的终极不过是一片虚无，而虚无又哪来的弱点!小哥……你们张家不是很明白吗？”
吴邪向前几步，走到当初他躺过的石台旁，抬腿迈了上去，在上面盘腿而坐。
蜡烛光衬的吴邪的脸有些明暗不清，连声音都飘飘渺渺。
吴邪“你们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张起灵闻言，身体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张起灵“吴邪?”
吴邪“我不怪你了，小哥，但是我没办法原谅你，以前我说的话依旧作数，唯独带你回家……”
吴邪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算是天真的笑容，在张起灵错愕的神情下，起身，走向黑暗。
身后，传来一声吴三省喑哑的声音，他说。
吴三省 “大侄子，吴家对不起你。”
吴邪“三叔，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要谢谢你，至少吴邪的童年……算是快乐。”
吴邪停了下来，侧头看着那边的吴三省，释怀的笑了笑。
吴邪“吴家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些也许都是命中注定好的，是宿命，就很难逃不开，我也不想要再逃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戴上口罩，吴邪继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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