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的少年与猫 7

十三

第四天中午我骑到了一座距省城一百公里有余的县城。前些天我都在用各种袋装食品来填充自己的胃，这使得我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家便宜的餐馆。根据*德地图的推荐，我找到了一家名为“奥*给大餐厅”的餐馆。看着巨大招牌上一个微笑的瓜皮头男子我稍微犹豫了一会，但最终还是走进去了。

点了几道从来没听说过的菜我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巨大的登山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看起来就像是它在陪我吃饭。正当我对着外面的街道发呆时，餐厅另一边有一个穿绿色休闲衫的大汉叫住了我，我正纳闷这个看起有点眼熟的家伙是谁时，他已经走到我面前的椅子上极其自然地坐下，登山包被他宽大的身躯挤到了角落里。“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话说你的变化好像不大啊。”“是啊。”我对着他那张很明显没洗过的宽脸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这家店我开的，来，想吃啥随便点。”

“那真是多谢了，我刚才已经买单了……”“那我再给你上点菜。诶，这几年混的怎么样？”“也就那样吧，说不上好也不算坏。”接下来就是老同学相聚会聊的那些东西了，工作，女人，股票，基金，车贷，房租，公积金，理财软件，还有以前班上那个一上数学课就就睡觉的小子如今多么飞黄腾达，被几乎所有男生意淫过的班花嫁到了加拿大……至于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再过两个月就要当爹了，孩子的娘不出我所料是这里的一个服务员。提到这事时他咬碎了手中的鸡爪，愤愤地说道早知如此就不省买杜蕾斯的那三十块钱了，现在要请月嫂，住院费，疗理费，给医生的红包，补品，母婴用品，满月酒周岁酒…这家店还没回本，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爸妈倒挺高兴，说等儿子出生了他们给我钱，还要来帮我开店。但我真的不想让他们再操心了，我爸前阵子刚查出来类风湿关节炎……”我一边听着他抱怨一边把碗里 的牛肉丸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本来还想着翻新店面的，现在全他妈泡汤了。”我伸出筷子把牛肉丸按倒碗底，但刚一松开它便又执拗地浮了起来。在清汤上轻轻地一摇一晃。

现在坐在我面前啃鸡爪的男人和我同龄，25岁，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孩子，却要开始为另一个将出世的孩子而担忧。和他相比，我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啃完鸡爪后他注意到角落里的登山包，问道：“你现在是在休假？”“差不多吧。”

“真羡慕你们这些又单位的人，你别看这家店这么大，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赚不了……”“我被解雇了。”

空气被尴尬的沉默填塞住。我在他愣住的时间里吃完了碗里剩下的丸子。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什么打算，钱还够用一阵子，这段时间里我也不想去工作。”

“出来旅游一下放松心情调整状态吗，那也不错。”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离开省城的这几天里我也完全没有把心情调整好，每天蹬上六七个小时 的单车也谈不上什么放松。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我不想再去面对满是廉价烟草味的茶水间，办公室隔板，骚扰电话，推销员，全是汗味的地铁和刺眼的广告招牌。但现在又无法接受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一切的事实。

“要不你在我这里当收银员得了，月薪3500一天还管两顿饭。”年轻的餐馆老板如是打趣道。我也应和着干笑了两声。“到时候再说吧。”鬼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现在你准备去哪旅游？”我最讨厌别人问我“你接下来准备干嘛”，从学生时代到现在都是如此，因为我永远没有真正的答案。“哪有钱旅游，骑车到处游荡而已。”

“目的地还没决定？”“没。”

“那挺糟糕啊。”“是啊。”

放下筷子沉思许久后，他再度开口：“我有个在乡下开店的表叔，这阵子被我表哥接到城里去住了。前几天他还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乡下帮他看店，要不你去那待一阵子？”

“行啊。”和三年前一样，我又是未经思考地答应了。

两天后我和他那位表叔在餐馆里见了一面，是个很面善的老人，而且非常难能可贵的是作为我爸妈的同龄人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不结婚。聊了点生活琐事交代一些开店的事宜后他就把钥匙交到了我手上。一把小号的圆头黄铜钥匙，表面被磨的一点光泽也没有，钥匙孔下方有一行依稀可辨的小字“上海原子”。

出发前的一个小时，我又去找高中同学聊了几句。“你表叔就这样把钥匙交给我了…他都不怕我卷款逃跑或者干出什么别的事吗？”他耸了耸肩，笑着说道：“他不缺那点钱，我表哥在省城捣鼓房地产，一年赚了八位数，分给他老人家三套房和一辆保时捷。只是老人家开了半辈子的店，有点放心不下，就像我爸老是惦记他天台上那几颗西红柿一样，他们这一辈的人苦日子过久了。”

“放心不下……那他就放心交给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吗。”“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觉得你怪可怜的，然后就……”

得，原来又是施舍。但我也不想去纠结自己是不是值得人可怜了。“记得到时候来县城吃我儿子的满月酒啊。”“一定一定。”

两天后我就来到这个南方小镇来领受这份施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