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醉风轩。
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一人坐在木楼三层靠窗处往外望,玉冠束发,不辨雌雄。
夜幕之下,万家灯火。夜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洛阳城的夜晚好生热闹。
“洛姑娘要出来啦!”楼内有人喊了一声。顿时气氛更加热闹。鼓掌的,尖叫的,吹口哨的……众人纷纷看向一楼高台。
雾气四散,环形的红色帷幔缓缓旋转升起,渐渐露出一层飘渺的白纱,绰约高挑的身影在白纱里隐隐显现。
醉风轩天井状的设计十分精巧,四层雕梁画栋的木楼环绕着一楼的高台,无论坐在何处都视野开阔。初次逛花楼,程悦从三层看着高台上的白纱慢慢卷起只觉新奇。
一袭蓝裙,乌发盘起,台上之人美得不可方物。远观只觉她冰肌玉骨,矜贵清冷。
美人静站许久,等四周声音渐渐平息,便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只墨绿色竹笛,丹唇轻启,缓缓奏出一首阳春白雪。笛声清洌,悠扬悦耳。众人皆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
一曲罢了,余音绕梁。
良久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随着台上之人弯腰,帷幔再次落下,掌声和喝彩变得铺天盖地。
……
“姑娘吹得真好,大伙儿都听痴了。”
清瘦的身子缓步移至梳妆台前坐下梳理,并不理她。
小丫鬟早就习惯了她寡言的性子,倒也不恼,继续道,“说来奇怪,今天来了个公子。出手阔绰,也俊的很,可就一直坐在三楼靠窗的地方品茶听曲儿,既不点酒食,也不要姐姐们作陪。要我说,他这样还不如去茶馆呢。”
“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既是贵客,小心伺候着便是。”美人挑起眉毛,轻轻搁下桃木梳,凤眼一转,便起了兴致,“今儿心情好,左右无事,我去会会他。”
“一直独饮,莫不是瞧不起我们醉风轩的姑娘?”来人在桌前径直坐下,自觉拿过一只茶杯行云流水地满上。
“图个清净罢。”程悦平静看着对方。
“还真当自己是正人君子不成?”洛寒一声嗤笑,抿抿茶水,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又戏谑问道,“哪有人上青楼图清净?看你一人,我陪你聊聊可好?”
“姑娘作陪自是极好。”程悦含笑,低头斟满茶杯。“万物知春,雪竹琳琅。姑娘的曲子可谓出神入化。”
“算你识货。”美人双手交叠撑起下巴,眼角微弯,笑得美艳。
“只是在下有一处不解。”
洛寒微微偏头示意他说下去。
“本是首活泼轻快的曲子,怎奏得这般悲凉?”
程悦注视着她的眼眸,看着那双带着玩味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愕,又很快恢复平静。
美人秀眉蹙起,瞪了他一眼“无趣!”话音落罢,便直接起身离去。
呵呵,程悦摸摸鼻子,她这是被人家姑娘嫌弃了啊。
……
夜深,上阳宫。
程悦执笔在桌案前批阅奏折。
一位略高的宫女上前更换凉茶。“砰——”宫女失手打翻茶盏,立刻跪下,“皇上恕罪。”
“下去吧。”声音平淡如水。
宫女慢慢起身,突然,袖中闪出一阵寒光,直直刺向椅上之人的心脏。
受伤的人瞪大眼睛。暗红色鲜血从明黄布料中渗出。
“护驾!有刺客!”
一阵兵荒马乱,最终还是不曾寻到刺客踪影。
黑暗中身着一袭宫装的男人缓缓揭下人皮面具,眼睛微眯,眉头紧皱。
为什么会是他?
呵——倒是他眼拙没认出那人竟是个女子。当时一阵慌张,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杀死那妖后。
……
匕首刺偏了一分,程悦捡回一条性命。这身子仇敌众多,按理她也不该认识那晚的刺客,可她仍觉得那身形很熟悉。刺客的身影在脑海里挥散不去,她却认不出到底是谁。
……
两月后,中秋已至。
太常寺有令,选教坊善歌舞者面圣出演。
金黄的琉璃瓦在太阳下闪耀着绚丽光芒,朱红大门显得古朴庄严。楼阁旁华清池水生满浮萍,碧绿明净。宫内十步左右便立着一位侍卫,暗处也隐藏着几缕气息,戒备森严,无懈可击。
帝王坐在高台之上,睥睨而视。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左手拈花,右手舞剑。美人冷若冰霜,舞姿轻灵柔韧。
绝美的脸庞勾起一丝冷笑,目光晦暗。
剑风骤然凌厉,直指主位。
电光火石间,四名训练有素的暗卫现身,抽剑将美人围得密不透风。
“带下去。”主位之人眼射寒星,不怒自威。
……
皇宫,地牢。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洛公子。”来人从容坐下。
束缚在木架之上的男人白衣染血,睁开眼睛,便是一声冷笑。
“你不惜两次犯险,想必恨透了朕。”程悦含笑注视着洛寒,“本以为洛家全族倾覆,不想还有漏网之鱼。”
“有话直说。”男人不悦,从程悦身上移开眼睛。
看着面前倔强的人,程悦模糊忆起当年的洛大人似乎也是个固执的。
“朕承认,你父亲是位好官。心性,手腕,皆不差。朕本起过招揽之心,可惜,他非要挡朕的路。”
“杀我妇孺,灭我全族。你还惺惺作态些什么!”男人狠狠瞪着面前之人。
“……”程悦眼睫低垂,平淡道“弱肉强食,以儆效尤罢了。”
男人紧紧盯着程悦气得呼吸急促紊乱,许久,又在对方无言注视下之慢慢恢复平静。
“你,走吧。”女人释然站起,走向牢门,“日后莫要再做蠢事。”
身边的侍卫上前松绑后也离去。
只留下一人独自站在原地发怔。
他真的错了吗?那他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又算些什么……
霎时,思绪混乱。
……
“看你一人,我陪你聊聊可好?”蓝衣之人径直坐下。
“姑娘作陪自是极好。”被问之人眉眼含笑,低头斟满茶杯。
同样的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相逢,说了同样的话,做了同样的事,心境却是不同了。
“姑娘今日笛音倒是畅快。”女子注视着对方。
“耳力不错。”男子随意挑眉,啜了一口茶。
程悦看向窗外,夜幕之下依旧是万家灯火,可这次她却觉得温暖许多。
……
少女嘴角微弯,睁开眼睛。
长梦初醒,余韵犹存。恨意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却让人无法自拔,不求释然放下,若能淡然处之,也不失为一种幸运。就像原本相隔深仇大恨的两人,不是也有平平淡淡坐着谈曲品茗的缘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