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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爱能走多远

周深——番外合集

这文算是半刀半糖吧,比较长……

看文须知:南京保卫战发生于1937年十二月一日结束于十二月十三日。

——优美的分割线——

二零一一年春末夏初,绵延的山脉被郁郁葱葱的树木覆盖,几棵高高的热带植物耸立在烈士陵园的牌坊两侧。

很多人跟在张筱宁的身后,她摆了摆手,坚持要一个人走进陵园。

她拄着拐杖,艰难地迈过门槛,她的眼睛已经很不好了,可她还是在诸多的墓碑里,一眼看见了恍如隔世的那个名字。

她颤抖着走上前,伸手将那个碑位抚摸着,又将脸贴近前处看了又看。

然后她像个与爱人久别重逢的少女一般,将碑位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虽然此时,她已九旬有余。

碑位上刻着的名字是高杨,是她此生唯一的丈夫。

他们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七十年。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活了这么久。”

张筱宁抚摸着碑位上的名字,喃喃自语地说着。

“我中途生了几次病,我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可是我不甘心啊,我还不知道你埋在哪儿,此生找不到你,我害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媒体记者站在祠堂外,不停地对着她拍照,可她眼中只有自己久别重逢的丈夫。

七十年前,南京保卫战,高杨作为国民党的军官,中弹牺牲在战场上。

当时她在家里照顾婆婆,等着她的爱人归来。

那个充满硝烟战火、流离失所的年月,她一次次被迫转移,东躲西藏,甚至没有随母家一起离开。

她守在他们最初认识的地方,等着她回不来的爱人。

七十年间,她始终不知高杨葬在哪里 ,而她已经太过年迈,每次睡下她都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离去。

可她仍旧挣扎着醒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就是——她只想再见他一面……不论生死。

媒体终于在各种史料里找到了高杨的名字,一层层追溯,确定了他现在安息之地在哪里。

已经耄耋之年的她,仍要坚持亲身前往。

她买了一束花,要店员在卡片上写好--高杨之妻,张筱宁所赠。

“你看看我,我现在已经老了,你要是见到我现在这样,还会喜欢我吗?你还记得我吗?”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今生能好好的告个别,我死也瞑目了。”

来生只要你还愿意娶我,我还做你的妻子。

哪怕是守一辈子,等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张筱宁在这里停留了五日,每天都守在陵园里,对着高杨的碑位说话。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偶尔娇嗔似少女,看得旁人都红了眼眶。

她离开时,媒体记者给了她一张照片,那是史料里面找到的高杨唯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才二十几岁,穿着军装,英姿飒爽。

他们把高杨与她的照片合成在一起,宛如一张旧日的结婚照。

张筱宁坐在机场的大厅里,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照片,那是她记忆里高杨的样子,原来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她记得真真切切。

他们此生都没有一张合照,这是她一生的遗憾,如今,有了这张合成照也算圆满了。

张筱宁将那张照片镶在相框里,本想放在床头,可仍旧日日拿在手中,不愿放下。

她做了个梦,梦里面她和高杨站在一起,照相馆的师傅对他俩喊:“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害羞地小碎步往高杨身边挪,高杨一把揽过了她的肩……

咔嚓一声,时间定在了那个画面,那一年她十八岁,高杨二十八岁。

【看见他就知道,这辈子就是他了】

1935年的春天,时局动荡,内忧外患,张筱宁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在家乡过着天真烂漫的日子。

刚刚念完女子私塾的她,满心都是书本里面的英雄故事与儿女情长,她家在当地也算大户,她又生得美丽端庄,介绍亲事的人络绎不绝。

可她通通瞧不上眼,表面循规蹈矩的她,心里一直祈求遇见一份命中注定的爱情。

有一天,张筱宁和同私塾的女同学一起上街,在路边遇到停业示威正浩浩荡荡连在一起的队伍占着马路,警察正在镇压,一时间街上乱成一团。

张筱宁惊慌失措,和同伴走散了,她想趁乱逃出去,没想到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电车眼瞅着就要开过来,她的脚腕却扭到了,使不上力。

正在这时,一辆车子停在了她的身后,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男人从车后排走下来,朝她伸出了手。

张筱宁仰头看着那个男人,不自觉地看呆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英俊的男人,一双剑眉,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威严郑重却不会令人害怕。

“起不来吗?”男人见她不动,突然弯腰抱起她,就在这时,电车丁零零地响着,从他们身旁开过,“我送你去医馆吧。”

张筱宁红着一张脸,被男人抱着放进了车里。

这是第一次被男子抱,她低着头,两只手拼命攥着手绢。

“外面不太平,女孩子最好不要单独出来。”

“我是和女同学一起出来的。”张筱宁这才想到走散的女同学,抻长了脖子朝车后面看,也不知这么做是否安全。

“你上过私塾?”男人笑着问她。

张筱宁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军官,她也不懂得军衔什么的,只觉得她见过的穿着军装的男人,面前这个是最好看的。

而且她见过的那些军官都很严肃,可这个男人会笑,笑得豪迈不羁,却又显得宽容。

“我在私塾已经毕业了。”

光说可不算,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递给她,“写两个字看看。”

张筱宁不甘心被人小瞧,在本子上规规矩矩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虽然写完之后,她才觉得唐突,怎能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姓名透露给他人。

不错,你的名字挺难写的,看来你没有骗我。

军官把本子收了起来,对她说,“钢笔就送给你吧。”

“真的?”张筱宁看着那支很旧的钢笔,笔帽上刻着黄埔军校四个字,“你是黄埔军校毕业的!”

军官笑着点了点头,张筱宁满心欢喜,在那个年代,大学都没有几所,能有几个人念过大学啊。

医馆到了,司机把车子停在医馆门口。

张筱宁本打算自己下去,可军官先一步下了车,绕到了她这边,伸手抱起了她,她手里握着钢笔,把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怯怯地不敢抬头。

“高军官。”医馆的大夫认得他,张筱宁偷偷地记住了他姓高,却不敢问全名,高军官把她放下来,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往门口走。

“哎!”张筱宁还没想好说什么,只想要叫住他,于是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脚下一痛,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

高军官回头,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好:“好好养伤,不要乱跑了,我在外面等着,等下送你回家。”

张筱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坐着高军官的车子到了宅子门口,害怕被家里的佣人看到,坚持下了车。

她弯下腰,对着窗户,虽然心里很不舍,但还是得告别:“谢谢您。”

“回去吧。”高军官看了看她家的大门,又朝她笑了,笑得那么从容。

张筱宁站在门口,看着车子开远,她想问还有没有机会相见,可她是个女子,怎么问得出这种话。

更何况,人家是个军官,今天在这里,明天或许就去了别的地方,哪里是她认识得了的人。

想到这里,张筱宁恹恹地转身进了家门。

“小姐啊,这是怎么了?”佣人王妈见她一瘸一拐的,诧异得很,张筱宁也不回答,径自上楼。

走到半截却被母亲拦住,问她:“刚刚我听到门前有汽车声,你坐谁的车子回来的?”

“一位友人。”

张筱宁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只为了哄自己高兴。

她回了房,把那支钢笔插在了自己日记本的封皮上。

那时她以为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只能深藏在心的秘密。

【还没遇到的人,自然不信缘】

“小宁啊,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转眼又过了小半年,张筱宁再也没遇到过高军官。

她时常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离开这里了,每次这样想,她就用那人赠她的钢笔,在日记本里面写高字。

不知不觉,她竟写了数十页。

“我喜欢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张筱宁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你喜欢军人,但你要知道,男人一旦成为军人,性命就不是自己的,而是国家的。”

“对女人来说,未必是幸福的事。”

母亲嘴上虽是这样说,却还是拗不过她,“我托人给你联系了一个军官,年轻有为,你可愿意去见见?”

张筱宁最后还是答应了,一是不想再驳了母亲的颜面,二是她想向人家打听一下高军官的全名。

会面安排在一家西式的餐厅,张筱宁穿了一件白色的旗袍,还特意去做了头发。

她走进餐厅,仅仅是四下看了一圈,就看见了坐在窗口,穿着军装,帽子放在桌上的男人。

她惊得瞪大了眼睛,然后一只手捂住了嘴,那窗边坐着的便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啊。

高军官抬头看到她,抬手招呼她过去。

窗外的阳光从透明的窗户洒进来,将米色的桌布照得金黄,桌上玫瑰花瓣上的水珠都闪耀起来。更闪耀的是面前这个男人脸上宽容和宠溺的笑容,对张筱宁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你叫什么?”张筱宁这才开口问道。

“高。”

“我要你写出来。”张筱宁指了指他的口袋,“上次那个本子还带着吗?我要你写给我看。”

“看来是不相信我从黄埔军校毕业的?”男人一边从军装的内袋里面掏本子,一边挑了挑眉毛。

张筱宁扬了扬下巴:“就是不信!”

男人翻开当日她写下名字的那一页,在她的名字下面写下了高杨两个字。他的笔迹苍劲有力,字写得大大的,和她的娟秀小字排在一起,活脱脱就像他们两个人的体型。

张筱宁突发奇想,把他俩的名字圈起来,又延伸出了头和手脚,变成了两个站在一起手拉着手的小人。

画完之后她抬头看向高杨,两个人一起相视而笑。

自始至终她没有问过,究竟是不是高杨托人找到的她,不过现在怎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又相见了。

回家后,她的喜悦溢于言表,母亲故意问她一遍:“可中意?”

她红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是不知羞,”母亲掐了掐她的脸蛋,出去找人带信去了。

张筱宁跑到书桌前,掏出日记本,在新的一页上记下。

“以前,我是不相信什么命运的,书里面总是说,命运使然,我却并不怎么在意,可今日又遇见他,我才知道很多事情在没遇到之前是不会懂的,我与他,大抵是有缘的吧。”

张筱宁和高杨订了婚约,高杨是四川成都人,而她是福建福州人,他们商量着,先在这边办个酒宴,然后她便随高杨回成都见独居的婆婆,她很喜欢西式的礼服,想穿白色的纱裙,高杨也依她,只是自己依旧穿那身土黄色的军装罢了。

他俩想去照相馆拍张合照,刚在相机前站定,随行的兵突然跑进来,说部队的车子刚刚路过,旅长要求紧急集合。

张筱宁推了推高杨:“你去吧,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拍。”

“那我叫司机送你回去。”高杨回身在她额头上浅浅地吻了一下。

可高杨真的走了之后,精心装扮过的她还是难免难过,她对照相馆的师傅说:“麻烦您给我拍一张吧。”

要是她知道,她和高杨到最后也没有时间拍一张合照,那日她一定多拦下他一分钟。

要是她知道,之后她要守着那张一个人的结婚照被思念折磨几十年,她宁愿不拍这张照片。

那天深夜,高杨来家里找她,说上级要调他的部队去南京。

他俩虽有口头婚约,但毕竟还没有其他的形式,高杨本想说,若是她不愿,可以……但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张筱宁坚定地说:“我随你一起去南京。”

“你肯定?”

“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我高杨此生……”高杨握着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必不负你。”

张筱宁在高杨的眼睛里看见了晴空浩月,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坚毅澄澈,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是如此幸运,又是如此不幸地坚信了一生。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

张筱宁随高杨到了南京,他们住的地方比起她福州的家简陋很多,可她很知足。

高杨不能常常在家陪她,但只要得空便一刻不在外面多逗留。高杨给她讲自己在学校的事,自己刚进部队的糗事,也丝毫不避讳地和她说目前的局势。

张筱宁知道,高杨拿她当终身伴侣,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但高杨也和她说,从当兵那天便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她说她懂,她不怕。其实她只是不敢去想,谁愿意在事情没发生时去想,去想自己的爱人会比自己先离去。

在那一年多的安稳日子里,高杨教她骑马,可她从来没骑过,还有点害怕。

高杨抱她上去,在前面牵着马,马走得很稳,她胆子大起来,便觉得骑马很容易。

高杨轻轻地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就向前跑起来。

张筱宁被吓得只知道尖叫,根本不懂得怎么控制马。

就在她快要从马背上摔下来时,高杨一只手拉住缰绳,利落地上马,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三两下就勒停了马。

她抬起头,气鼓鼓地说:“你故意的是不是!”

“有我在,不会让你摔着的。”高杨把下巴支在她的头顶上。

他们两个策马,跳舞,听曲子。

张筱宁和其他的军太太们,偶尔也一起出去交际一下,可她还是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在家中等丈夫回来。

她从前是个不知柴米贵的小姐,为了做个好太太,开始学习做菜。

她几乎每天同一个时间点去买菜,就这样,不知何时就被几个穷困的人盯上了。

就在离家一个拐角的地方,她被人从后面出其不意地砸晕了。

当晚,一封信送到府上,说高夫人在他手上,要拿银钱换。

当张筱宁醒来,她左右环视一圈,知道了自己身处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茅屋里,左右漏风,门口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还有个女人抱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婴儿。

“夫人啊,他们不是想伤害你,我们实在是太饿了。”

“我吃不饱就没有奶水,喂不了孩子,”女人见她醒了,怕她害怕,赶忙上来解释,“我劝他们放了你,他们也不听我的。”

“我先生这两日都在部队里,恐怕是不会回家的。”

张筱宁不想因为这种事让高杨费心,这些人只是走投无路了,不是什么歹人,她想糊弄一下,希望自己能逃出去。

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她掏出银票,递给女人,你们先拿去买点吃的吧。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掏出的银票反而激起了那几个男人的愤恨之心。

他们抢过银票,气冲冲地说:“老百姓们累死累活的也要风餐露宿,你一个当兵的家里却有的是银子,哪来的道理!”

“不是的!”

张筱宁想要解释,高杨一直守有本分,拿的都是军饷,而她花的,从来都是娘家给的体己钱。

可是那些人不容她解释,推搡着把她关起来。

此刻高杨正在部队跟上级开会,家里的佣人慌忙去给他报信,他见了信,立刻站起身就往外走。

“高杨!你要去哪儿?现在我们商量的是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上级对于他的反应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明日就上前线,我高杨听从组织调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我作为一个军人的准则。”高杨转身,面对所有人,铿锵有力地说,“但今天,我要去救我的太太,这也是我为人夫的职责。”

高杨只身一人到了信上说的地方,原本还担心他会带兵来的几人,见到只有他一个人,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夫人胆子小,我不想真刀真枪吓坏她。”

“你们若要钱,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们也不要紧。”

高杨站在角落,却威风凛凛,其他人一言不发地听着,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但你们都是为人子女,为人丈夫的人,应该懂得保护自己的家人。”

“少讲什么大道理,我们只知道孩子快要饿死了,我们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快拿钱来!”

眼瞅着火药味越来越重,女人们担心起来,毕竟是个当兵的,生怕擦枪走火,自己的丈夫出事。

抱着孩子的女人偷偷地打开了门锁,放了张筱宁。

张筱宁早就听见高杨的声音,正着急得要命。

她大声喊着高杨,奔跑过去,周围的杂物很多,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她一抬头,倚在墙上的一把镰刀倒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高杨扑向她,双臂紧紧地抱住她,他的肩膀被镰刀割破,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筱宁抬起头,看到的是高杨眼睛里的光亮,那么美,那么亮。

“让开。”

那个晚上,高杨用染血的手臂,抱着张筱宁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什么都没说,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每个女人都幻想自己能嫁给一个英雄。

在那一刻,张筱宁很清楚,自己嫁的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个很爱很爱她的英雄。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1937年的夏天,院子里的花儿开了,张筱宁想着要多移栽出一些来。

可远方敌军开炮,人心惶惶,而这个时候,高杨又被上面调去上海。

这一次他对张筱宁说:“你和父母、弟弟一起撤去安全的地方吧。”

“让父母和弟弟去就好。”张筱宁仍是一模一样的回答,“我随你一起。”

可这次高杨拒绝了她:“这次你不能随我一起走,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放心。”

“那娘呢?”她说的是高杨的娘,一直独居在成都老家。

“我已经托人去接我娘,但我娘固执,不愿离开故土。”

“那我就去照顾娘,和娘一起等你回家,张筱宁伸手捂住了高杨的嘴,不要再劝我,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高杨随部队离开的那日,张筱宁独自前往成都,还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她,满心无措。

可她没表现出来,甚至都没哭,她不想在高杨的士兵面前哭哭啼啼,而且,又不是死别,哭什么。

高杨临走的那日狠狠地抱了抱她,似乎要把她融进骨子里一般,轻吻她的额头,说:“等我回来。”

张筱宁这才想起,这一年多的幸福日子,他俩竟不记得去补拍一张合照。

她怎么才想起来,此刻的她是那么懊恼。

张筱宁第一次见到婆婆,老人家握着她的手久久未放开,一个劲儿问高杨的近况。

她这才想到,高杨或是许久都未回过老家了。

她那时才知道害怕,怕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婆婆住在一栋很老的房子里,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倒也清静。

不过很快就没有清静日子了,街上卖报的人日日在喊哪里开战了,又牺牲了多少战士。

为了不让婆婆担心,张筱宁不敢买报纸,她有时会在街上看,看过便丢掉大街的垃圾箱里。

好在高杨的信倒是不断,一直说虽是战火连天,但自己的部队还未参与到前线,张筱宁给婆婆读信,把那些容易引起忧虑的句子都略过,只是报喜。

直到她听高杨说,要去支援南京,她终于坐不住,一定要见丈夫一面。

她守在上海到南京必经的路上,拦住了高杨的二四九旅的车子。

她明知道高杨会对她发脾气,可她不后悔。

“你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敌军已经打到这里来了!高杨第一次冲她大吼。”

“我知道”,张筱宁已经带着哭腔,“可我想见你。”

“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多久,我怕自己记不得你的模样,我就是想见见你。”

他们还来不及拥抱,敌军的飞机从上空经过,高杨立即把她压倒在自己的怀里,趴在地上,炸弹就落在他们不远处,野草瞬间烧了起来。

那是张筱宁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面对战争,面对死亡,她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她的丈夫可能会死在战场上。

可是战争一触即发,高杨冲到旅长跟前,敬礼请罪:“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罚,请求派兵护我太太离开!”

他们来不及告别,张筱宁就被两个兵掩护着撤离,趁着路还没封,她必须马上离开。

火光冲天,远处都是枪炮震耳的声音,她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奔回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高杨。

“你一定要活着,活着!”

这是她唯一的期望……哪怕断胳膊、断腿,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

“带她走!”

高杨对那两个兵下完命令,就往阵前冲出去,可张筱宁还是在他冲进那连天战火里之前,回了头。

究竟是谁眼睛中含泪呢,为什么她竟看到高杨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那是他们此生最后的凝望。

那年的四川居然下了雪,可不知怎的,张筱宁竟能在那清新的冬雪气息里闻见战火的硝烟。

南京保卫战实际上只打了五天,仅仅五天,她就在街上听到人们喊南京城沦陷了,她即刻瘫软在了地上。

可是她仍旧没哭出来,因为没接到高杨的死讯,她就不信。

从那之后,她带着婆婆,随着大家一起逃亡。

渐渐地,她似乎再也没有可能得到高杨的消息。

辗转多年,张筱宁和婆婆都有着同样的心愿,就是回到成都。

她们相信,若是有天高杨回来,一定会回家的。

所以最终,她和婆婆还是回了成都老家。

回到老家的第一晚,张筱宁做了个梦。

梦里面高杨还活着,可是已经和他人结婚生子,过起了幸福的日子。

她捂着胸口从梦中醒来,终于号啕大哭。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哭,竟是因为在梦中看到魏崇风还活着。

她一点也不生气,她高兴,她竟是喜极而泣。

第二天,她上街买馒头,远远的,似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拼命追,拉住面前一瘸一拐的男人,认出他是以前高杨部上的士兵。

士兵也认出了她,时隔多年,一个七尺的男儿居然即刻眼含热泪,颤抖地叫了声:“夫人!”

“他呢?”

其实张筱宁心中早已清楚,可她还是想问,直到她听见对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就在她与张筱宁相见的两日后,高杨牺牲了。

那时已是1944年,高杨在她心中又多活了七年,她又多过了七年心有所依的日子。

她知足了。

可她还是在街上,哭得像个没了家的孩子。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

那时婆婆已经重病卧床,知道高杨的死讯后,整个人像是没了念想一般撕心裂肺地哭。

张筱宁怕她这样哭坏身子,一个劲儿抚着她的背:“您还有我啊,还有我啊。”

“小宁啊,苦了你了,你还年轻,难不成要守这一辈子的寡吗?”婆婆把她往外推,“走吧,走吧,别再管我这个老婆子,快去给自己谋条活路吧。”

“我不走!”张筱宁直直地跪在地上,“高杨说他此生不负我,他做到了,我也要做到。”

“你这死心眼的孩子,日子还长啊,还长……”

张筱宁站起来,反而安慰婆婆:“娘啊,本来我和高杨说好要回来宴请的,他说您喜欢旧时大婚的习俗,他还说要给我弄个花轿坐坐,现在虽然是不行了……不过,我还没给您磕过头呢。”

张筱宁在街上的铺子赶了一身大红的旗袍,在门前放了一挂鞭炮,盖了红盖头,就这样进了家门。

婆婆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一个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在夫妻对拜的时候终于还是呜咽着哭出了声。

恍惚间,张筱宁觉得高杨就站在自己身旁,她竟然微笑起来,可是她掀开盖头时,面前摆着的依旧是那张她穿着纱裙的单人照,和一个简陋的牌位。

高杨,我张筱宁此生都是你的女人,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要找到你。

可是话说得容易,婆婆一年后也病逝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翻开日记本,开始完成高杨说过的,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

1935年11月,今天他说起,哪天没有战争了,也想买一身西装穿穿。我笑他,不是说要军装不离身的吗?他说,虽然他也觉得军装挺好看的,不过他想穿着西装在灯光下和我跳舞。

张筱宁去成衣店做了一身西装,深灰色的。

她在空气里比画着高杨的高矮、胖瘦、肩宽,用尺子丈量空气,然后跟裁缝说,是给丈夫做的。

西装拿回来,套了个套子,就挂在墙壁上。

1936年2月。第一次在南京过年,也是第一次和他一起过年,虽然战乱,世道不太平,但过年还是很热闹的。他说他家过年都是吃汤圆,可我手笨,哪里懂得做那么精巧的东西。初来乍到,也不知去哪里买,我们就一起包了饺子,不算好吃,皮硬硬的,可他吃得很香。

张筱宁买了糯米粉、桂花糖、芝麻、花生,一次次地试,从一开始的一团糨糊,最后终于煮得像个样子。

她对着高杨的牌位,一边吃一边说:“好烫啊,不过要趁热吃,不然不好消化。”第二天,碗里冷冷的,黏在一起的两个汤圆,还在那里。

1937年3月。冬天过了,院子里却还是光秃秃的,我种的花还没有开。高杨说,还是种树好,郁郁葱葱的,还可以乘凉。

原本说着,等再暖一点,便栽几株树苗,回头若是有了孩子,可以跟着树一起成长。

张筱宁是真的栽了一棵树,是在她初到成都的那年。婆婆的院子里空落落的,她的心也空落落的,于是她栽了一棵树,想着树长高了,高杨会回来的。

如今这棵树还在成长,该回来的人,却回不来了。

张筱宁一直没有离开成都,乱世里她与父母、弟弟也失去联系,后来辗转听闻他们很安全,便心安了。她先是一个人住在婆婆的老房子,后来那个地界也变乱了,她一个人住着害怕,便寄居到一个同乡家里。同乡给她介绍了不少的男人,劝她在这乱世,一个女人活着太难,但她怎么都不愿。

一个偶然,她在街上见到一个行乞的孩子,追在有钱人的后面,抓人家的衣角被甩开,险些被一旁的车子轧了。

她扑过去把孩子从地上拽起来,七八岁的男孩有双明亮的眼睛。她愣住了,想起她与高杨的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回眸的瞬间。

她骤然落了泪。

她收养了那个孩子,用高杨留给她的那支钢笔,教孩子读书,写字。

她便这样孤独的守着,守着,漂泊着,漂泊着,过了一辈子。

她生怕有一日魂断九泉,却依旧找不到她的爱人,她的孩子终于帮她寻到了高杨墓碑的所在地。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如今张筱宁已九十四岁高龄,抱着她与丈夫的合照,决定回去见婆婆。婆婆至死都在等自己的儿子回来,离世也是埋在故土。

旧房子拆了一些,也翻新了一些,可那条弯弯曲曲、布满青苔的石板路还在。那年她听到高杨的死讯,一步步在这条路上哭得死去活来。

老房子虽然已经不在,但那棵她亲手栽下的树竟没有被砍掉,已经高高跃出了围墙。

“娘啊,我找到高杨了,你看啊。”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上的照片,小声地说,如今的她,已经比婆婆去世时,还要老很多。

她举着照片,站在那棵树下,让孩子给她拍了张彩色的照片。

“要是有一天我走了,把这张照片给我带上,我要拿去给他看。”

1937年6月。他很喜欢教我读书,看我抄写。他问我,喜欢哪篇文章。突然这么问,我也想不到,也不知怎的,一句话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我对他说:我读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每每我感慨岁月与情长,尤是最后一句,常常读来潸然泪下。

张筱宁自言自语,像是当年回答高杨一般,炫耀似的背念--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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