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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情

涿州城西临太行北依燕山,因东北内折,西南凸出,当地俗称“凹”字城。又因其俯瞰近似一卧牛,故又称之为“卧牛城”。城西150米处有北拒马河支流由南向北流过,至城北1公里处折而向东。

涿州为帝都九省御路,故涿州古城往来冠盖如云,车水马龙昼夜不息。每逢集日便是人山人海,尤其节日更是水泄不通。大街两旁有酒店、饭馆、旅店、布店、茶店等各种商号。从第一声鸡鸣的五更一直到打更人夜晚敲响第一声锣,大街上皆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李狗到这里的时间,刚好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早茶刚刚吃过,人们都出了街,小摊商贩占据了街道两边的空地,吆喝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点心的香甜味儿。

所有的意象,无不宣示着涿州城是富裕仅次皇城、冠以天下第二美称之地。

要在这么大的一座城里找一座官邸,不亚于海底捞针,不找上个一天一夜,是不可能的。但罗府起码是名扬远渡的一大世家,跟皇亲国戚攀边儿的,向城中百姓一打听,就能把位置找出来。

李狗想到这觉得有些庆幸,他从桃李村一路走到涿州城,废了他半双草鞋,走了一整天,路上遇见个马车,天儿又冷,车夫于心不忍,便把李狗顺路捎来了。

他看着街边卖包子的小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胃,还是忍住了没过去,在这种大地方,半日竟是连个乞丐都没遇见,他也拉不下脸来就地乞讨。等到了罗府,只要把罗渽民的姓名一报,说是他乡下的朋友,那肯定少不了一顿饭菜伺候。李狗想着,就忍下了,颇有些望梅止渴之意。

不过没问几个人,李狗就觉出了些不对的地方,他只要向周围百姓打听罗府在哪儿,那些人无不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只当自己穿的寒酸,怕是叫人家笑话了去,也就没多问。毕竟,他也不太相信陌生人。

直到顺着路边走边问过了一片树林子,问到一个樵夫,那樵夫把最后一捆柴扔进竹篓里擦了把汗,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问李狗:“小兄弟,不是本地的吧?”

李狗回答了个是,便听那樵夫又问:“别怪我冒犯啊,恕我多嘴一句,你——是一路流浪过来的?”这话在一个没文化的樵夫嘴里,算是委婉的了,毕竟人家没直接问“你是不是叫花子啊?”,于是李狗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哪怕穿上再干净的衣服,他们这类社会底层的人,还是会被一眼看穿,因为那种气质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该也改不掉了。

看见李狗承认,刚刚樵夫脸上一言难尽的神色便褪去了,甚至还添上一分理解来,他“害”了一声,“明白明白,也难怪。”说着他往东南方一指,“顺着这儿走,约莫半个时辰,应该就能看见一片面积不小的灰瓦白墙房了,那便是你要找的地儿,不过外表上应该会有点变化,毕竟很多年了,这块也不常走人。”

李狗道了声谢,便抬脚走去,还没出去几步,那樵夫又唤了他一声:“小兄弟!”

李狗转过头:“大哥,还是何事?”樵夫看了他几眼,又叹口气,劝道:“我知道你想找个落脚地儿,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在那待太长时间,能早走就早走吧。”

那罗家老爷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脾气暴性情乖张,这也是出了名儿的,对家里的下人都不是很好,就别说一个乞丐了。李狗心知肚明,还是冲樵夫道谢离开了。

今天是桃李村的集,也就意味着往常没有的好玩意儿到了今天就有了。黄仁俊挺高兴的,小时候爹娘还在的时候,爹会带着黄仁俊去赶集,给他买一个铜钱一大兜的麦芽糖,那种糖极甜还粘牙,吃多了就会齁嗓子,可却是黄仁俊唯一吃过的甜食。

在爹娘走后,他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两天低烧持续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昏昏沉沉的,总是半梦半醒,魂不附体,等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桃李村爹娘原来的住的地方了。至于自己是被谁送来的、爹娘为何死的他都通通不记得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黄仁俊开始了他的乞讨生活,再也没赶过集,没吃过粘牙齁嗓子的糖。

现在身边多了个罗渽民,黄仁俊好似是精神劲儿又回到年少一般,问罗渽民能不能带他去赶集。

“赶集人多,不怕挤?”罗渽民问。

黄仁俊眯缝着眼讨好的笑:“不怕不怕,人多算什么,我以前没地儿睡觉的时候住过大通铺,不但都是人,还混着汗臭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上扬的,没有抱怨,相反还带着炫耀。听的罗渽民心里一酸,没再说话。

一见罗渽民不吭声,黄仁俊以为罗渽民是嫌麻烦,他知道罗渽民本就不喜人群,但心里又有些不甘,于是试探着问:“不方便吗?要不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没。”罗渽民打断他,温和的冲他笑,“仁俊想去,我哪还有不方便的道理。”

知道罗渽民又在开玩笑,黄仁俊笑的拍了他一下:“又在打趣我了。”罗渽民伸手把旁边的厚披肩拿起来给黄仁俊穿在身上,又把脖子那里的绳子系好:“天冷了,你要多穿些。”

看着罗渽民帮自己系披风,眼睛低垂着望着自己脖子处的绳子,黄仁俊心痒了痒,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撩了一下罗渽民的眼睫毛。罗渽民动作一顿,视线没有上移,却轻笑了一声。黄仁俊也就跟着笑,边笑还边夸罗渽民不是狐狸精而是睫毛精,睫毛揪下来都能做扇子了。

“好,那我等夏天的时候给你做把扇子。”罗渽民也不恼,还附和着说。惹得黄仁俊又一阵笑,心情又好了不少。

黄仁俊能察觉到,罗渽民来了之后,自己有些变了,笑容多了,天真的心思又回来了,心情也不那么压着了。他在罗渽民身边几乎不说脏话,妥妥就是一个乖孩子。

罗渽民使了个小术法,免去了二人走一段路去赶集。黄仁俊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视力再恢复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集市口了。

“哇!”黄仁俊很敷衍的朝罗渽民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下一刻就双眼发光的投身集市了。罗渽民在后面跟着他,负责在黄仁俊问问题时解答:

“这是白鲢鱼,头大肉多刺少……和胖头鱼不一样……你要吗?这种鱼青丘山涧里没有。”

“这是糖人……不,和糖画不一样,这个是摊主用嘴吹出来的,还是别要了吧,不干净……”

“……仁俊呐,不就是卖山水画的吗?不用买别人的,我也会画,买上几张宣纸,我回去给你画……对啊,我会画画……嗯,也会写字。”

当然,罗渽民也负责掏钱。黄仁俊一逛就忘了时间,整整一个时辰都处于亢奋状态,罗渽民也就陪了他一个时辰。等到再回家的时候,罗渽民手里多了一沓宣纸、几根毛笔、一纸袋点心还有两件绸缎袍子。

黄仁俊欢天喜地地去欢天喜地地回来,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转身看着罗渽民笑嘻嘻地说:“我饿了。”

于是苦役罗渽民,把东西放下叹口气,紧接着又去准备吃食。

这头正在高兴头儿上,那头的李狗总算是在傍晚前走到了罗府官邸。

不过这回,李狗是彻底傻眼了。

那樵夫曾说的灰瓦白墙宅子会有一丝出入,现在看来出入可是大大的了。灰瓦的屋顶不知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泥点子溅的哪里都是,白墙也变成了黄墙,墙体上不是掉皮就是多了好几个路过孩童踢上去的脚印,就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上面也积了厚厚一层灰。要不是黑牌匾上斑驳的写着“罗府”二字,说这是危房都有人信。

晚风一吹,吹起李狗一身汗毛。

眼前的罗府哪还是昔日飞黄腾达的大家,这分明就是弃了多年没人住的鬼宅!

李狗饶是再傻,也觉出了不对劲。这边人少,他又不甘就这么离开,于是他壮了壮胆,走上台阶,试着叩了叩紧闭的大门。

铁环沉重的声响在四周回荡,安静下透露着一丝瘆人,李狗实在敲不下去了,等他再从台阶上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不远处晃悠来一个人,李狗像是遇见救星了似的扑上去,这才看清来人穿着黄袍,一手拿浮尘,一手举一红色阴阳八卦旗,显然是个道士。

“大师!”李狗忙叫道,天色现下已经暗了下去,道士愣是没看清罗府蹲着个人,他这一嗓子喊破了音,把道士吓了一跳。

“大师,我想问问,这罗府是搬迁了吗?怎么没个人气儿啊?”

那道士看了一眼罗府,又看看李狗,开口问:“您是为何而来?”

“我朋友说他是罗府的人,我便来看看啊!”

谁知道士一听这话,脸色霎时一变,他沉吟半晌,才缓缓对李狗说:“这位施主,你怕不是记错了,这罗府,早在八年前,就被屠满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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