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掌风向着李狗劈去，却在哆哆嗦嗦的李狗面前刹住了，猛然转弯变换方向，朝他旁边那些乞丐飞去，经过李狗脸庞时带下他一截头发。

只见那些乞丐顿时人仰马翻，风刃横腰截断其中几人，当场便没了生气，还有的只是被砍断了胳膊和腿，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尸腐味。

黄仁俊看见这场景当场呆住，而他来不及说话，下一秒便让他结结实实钉在了原地。

那些只少胳膊少腿的乞丐，竟然还没死！晃晃悠悠站起来，嗓子眼儿里叽叽咕咕发出沙哑的叫声，竟是冲着李狗去了！

那李狗此时已经吓傻了，牙齿打着颤一点力气也没有，只会在炕沿上，眼睁睁看着那些怪物冲自己走来。

“渽民！救救他！”饶是黄仁俊也受不住了，对着罗渽民喊了一声，这李狗平时虽然有些砌墙凌弱看不起人的毛病，但起码和黄仁俊作了这么多年伴，要没有李狗，黄仁俊当年在爹娘死的时候，没多久也就会跟着一块死了，这是一种情义，黄仁俊必须记着，也必须报。

罗渽民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黄仁俊，随后朝李狗的方向一伸手，李狗就被吸了过来，下一秒就被罗渽民扔出了门外，他回头看着黄仁俊，又看看门外：“要不你也出……”

“不，我要看！”黄仁俊声音都抖着，但还是隐藏不住那一丝兴奋，他不是怎么害怕，不知为何，可能这种勇气源于对身前人的信任。罗渽民也没多说什么，微微点了下头，手一挥，里屋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乞丐们……现在应该是怪物们，失了李狗，他们先是瞪着李狗坐过的地方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似的，齐齐看向门口的罗渽民……和缩在罗渽民身后的黄仁俊。

黄仁俊听见自己“咕咚”咽了下口水，眼睛瞟向罗渽民，他本想说“完了这回冲着咱们来了”，话没出口，那群怪物就像被惹急了眼，嘶吼着冲了过来，里屋这一隅之地，霎时被愤怒的叫声填满了。

也是，抢了人家到嘴的食物，不找你找谁啊！

黄仁俊看着那些血腥的东西，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幸亏屋里没什么东西，要不然可得好一顿收拾……

这些都是最低等的怪物，连妖都算不上，方才罗渽民说是除鬼都是给他们面子了。现下罗渽民更是一点不留情面，左手向后一揽，护着黄仁俊，右手掌向上，手心燃起了一团橙红色火焰，罗渽民嘴里念了几句听不懂的经文，那团火焰就跳动着越变越大，随后罗渽民随后一抛，那已经扩大到四个成人手掌大的火团又以飞快的速度膨胀，朝那群怪物飞去，那群怪物扑过来的速度本来很快，可看见火焰与之相撞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突然扭曲，转身便往回跑，极力躲避着飞来的火团。

但他们终究逃不过被焚烧的命运，那火没几下就把他们包围起来，屋内像是一个炼丹炉，燥热不堪，“轰”的一声，在怪物的惨叫声中，只剩下满地灰烬，万籁再次归于寂静。

随着火的消失，屋内的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只剩下黄仁俊小声的呼吸。这么站了好一会儿，罗渽民才转过身来看着黄仁俊，他的目光从黄仁俊的头发尖儿一直扫到黄仁俊的脚背，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狡黠地眨了下眼，轻声对着黄仁俊说：“一会儿我来收拾。”黄仁俊看了眼地上的灰烬和被火烧过已经发黑的炕沿，沉痛的哀悼了一下，然后也抬起头说：“那我给你拿个扫帚。”说完，他看见罗渽民勾了勾嘴唇，自己也没忍住，“噗”的笑了一声。

“走吧，去看看那人。”罗渽民轻轻拍了拍黄仁俊的肩膀，和他向外面走去。

那李狗自己爬着到了院子里，估计就再也没力气了，瘫在地上半天没动静，听见开门声时，还以为是怪物出来了，惊恐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狗哥，你没事儿吧？”黄仁俊跑过去，半拖着李狗把他架起来，看着李狗挂在黄仁俊身上，罗渽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接着快步上前去，扶住李狗，把他从黄仁俊身上拽下来，安置到随手拿来的小凳上。

李狗喘了几口气，对着罗渽民抱了抱拳：“多……多谢。方才那……都是妖怪？”

黄仁俊也看着罗渽民，等他回答。

“不是。”罗渽民出了口气，看着李狗问，“你何时见得他们？”

“就昨天晚上！我都打算睡了，迷迷糊糊听见门外面有人说话，接着就敲门，声音大的快把窝棚的破门敲破了。”

有困意的时候被吵醒会让人出现一瞬间的恍惚，神智是不怎么清晰的，李狗爬起来去开了门，看见外面站着好几个昔日的兄弟，霎时一激灵，困意被激没了，却马上被喜悦填满了。当时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回来了！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当初能回来那他们也就能回来。

“然后我就问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们就问我经历了什么，我大致说了说，他们才告诉我，经历都和我差不多，我没起疑心，那时候说了那么多话，我困劲儿又上来了，就打发着他们睡了。谁知道——”李狗说着，多半是想起刚刚的事，打了个冷战。

黄仁俊从见到李狗和那几个乞丐开始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现下三言两语听完，强烈的不适感又增加了。

究竟哪里不对呢？就像一块大石头横在心口，怎么也融不掉，一直都卡到嗓子眼了，只能让人干着急。

“还没发现不一样的地方？”罗渽民好像是看出了黄仁俊那抓耳挠腮的别扭劲儿，温和地问了一句。

见黄仁俊没说话，他又转过头看着李狗，“你问他们问题，他们可有一次回答你？”

“回答了啊！我问他们怎么回来的，他们说了，就刚刚仁俊问他们，他们不也说了？”

“你确定……他们是自己回答的？”罗渽民慢慢悠悠的，其实是在引导黄仁俊。

李狗立马说：“那可不是嘛！他们自己张的嘴……”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就连黄仁俊也察觉到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罗渽民漫不经心看着李狗：“你看他们哪次说话，不是在你说完之后？”

呼之欲出，呼之欲出。

“那他们到底是自己回答的，还是在重复你说过的话？”破土。

黄仁俊猛地抬头看向罗渽民，李狗的脸煞白。

“他们的遭遇差不多和我一样……”

“是啊是啊，涿州城涿州城……”

“从来没听说过你城里有人啊？从来没听说过你城里有人啊？”

李狗的背后一凉，一股麻劲儿顺着脊骨窜上来，鸡皮疙瘩掉一地，“那他们……”

罗渽民叹口气答道：“你们的伙伴早就在中元节那天死在山里了。回来的那些只是占据了他们身体的残魂。”

中元夜，鬼门开，恶鬼孤魂游人间。那天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也是鬼最能作乱的时候，有些怨气重的恶鬼不愿在鬼门关闭之时回阴曹地府，便残害路过的人类，附在他们身上，有了肉体相持，就可以留在人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叫他们“行尸”。

行尸没有自主意识，他们会模仿第一个请他们进门的凡人，模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如行尸走肉。他们说话也只会重复着说，一句话要说两次，直到十五日之后，待他们分食完模仿之人，便能言行自然，真的像个人一样活着，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一群仿制品……

“兴许是受原本肉体记忆的影响，他们才会回到窝棚处。”罗渽民总结道，半晌他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种东西好久没出现了……今年不知为何……”

黄仁俊此时已是听的痴痴傻傻，没听清罗渽民的后半句，只是问了一句：“那现在是没事了？”

“嗯。”罗渽民应道。

黄仁俊松了口气，他拍拍李狗，安慰了几句便让李狗回去，李狗神情还很恍惚，兀自点点头，对着罗渽民又行了个礼，便离开了。黄仁俊接着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瞅着罗渽民，罗渽民这人，平时对着自己的时候温温润润，像是大世家出来的谦谦公子，可刚刚扫除行尸的时候，眼睛里的凌厉和干净的动作，又带着肃杀，那是两种决然不同的状态，形成的反差之大不能用言语表达，要说两种模样的共同点，那就是都非常好看了。

不管什么模样，都很好看。

罗渽民被黄仁俊盯着浑身不自在，眼里含笑问他：“怎么了？”

黄仁俊回过神，忽然对罗渽民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两人相识已经很久，久到可以回溯到他年幼之时。

他轻轻笑了笑，然后替罗渽民整理了一下衣襟，说：“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