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 3

约莫傍晚的时候，蓝启仁到羽室寻蓝玉成。

“叔父？”见到来人，蓝玉成微愣，连忙起身将人引进屋内，不解地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

“听忘机说，你白日里在你父亲寝居外与人起了冲突，”蓝启仁看向蓝玉成，问道，“是怎么回事？”

蓝玉成垂眸，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蓝启仁：“……誊忠重伤父亲，还随意编排我们家的人，若非侄儿念及家训，怎么可能会容忍他这般放肆？”

说着，蓝玉成咬牙切齿，愤愤道：“更过分的是，他竟敢说出算得上是玉成长辈这种狂妄之言，还放言说我高低得叫他一声叔父，甚至…甚至还说我姑苏蓝氏不会教导弟子！别说只是起冲突，哪怕…哪怕…”

哪怕杀了誊忠都算轻的。

后半句话蓝玉成并未说出口，也说不出口，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眼眶再次不争气地红了。

蓝启仁将蓝玉成的神色尽收眼底，半晌只是叹了口气，缓缓道：“上古有灵，南疆与中原交界之处有一超凡之境，此境游离三界之外，不受凡世法则约束，是为灵隅…有关灵隅的事，你父亲多年前曾同你说起过，可还记得？”

蓝玉成颔首，道：“自然记得……可这不是侄儿小时候，父亲用来哄我睡觉的故事吗？”

“是，但这世上确实有这么一处仙境。”蓝启仁道。

蓝玉成不解，满脸疑惑地看着蓝启仁，静待下文。

蓝启仁叹气，道：“那位誊忠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根据古籍上记载，灵境自诞生以来，便流传着几家古族，誊氏便是其中之一。”

“那，誊忠真的是……”蓝玉成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嫌弃，仿佛只要蓝启仁点头，他便会立即抄起化玉出走，挖地三尺也要将誊忠找出来一般。

好在蓝启仁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

蓝玉成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却忽然听到蓝启仁转而说道：“玉成，你算是半个灵族人。”

他的话令蓝玉成震惊不已，少年嘴唇开合，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叔父何出此言？”

蓝玉成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玉成不知叔父为何会作此结论，但我非常确定自己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完完全全的蓝家人。”

他这般认真，蓝启仁却只是问：“你还记得自己几年前结丹时发生的事吗？”

似乎是没想到蓝启仁会忽然提起几年前的事情，蓝玉成一时间愣住，随即蹙眉，犹豫着问道：“叔父的意思是……”

蓝玉成结丹的过程有些天马行空。

几年前他第一次出门夜猎，虽然途中一切顺利，归家的路上却突遇袭击，对方来势凶猛，打得蓝玉成猝不及防，纵使他最后有惊无险回到了云深不知处，却还是受了伤，虽然伤得并不严重，但伤口愈合后，蓝玉成总感觉身体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具体是什么变化呢？蓝玉成说不上来，只觉得似乎他的灵力变得比先前更加强盛，彼时的蓝玉成年纪尚小，灵力过盛只会让他感到难受。

蓝玉成还担心若是自己无法掌控，会不会出现失控的情况；若他真的失控，会不会破坏云深不知处，给父兄带来麻烦。那几日蓝玉成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半夜忽然醒来，有次他再次半夜悠悠转醒，脑袋昏沉得紧，意识却异常清醒，双眸如何也睁不开，蓝玉成记得那时他浑身冰冷，酸软无力。

直到翌日卯时屋外钟声响起，他才感觉力气回到了自己身上，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若非要说有什么异常，也就只有自己醒来后发现体内竟结成金丹，强盛的灵力归于丹府，让自己实力大增。

那时的蓝玉成觉得结丹一事颇为奇怪，但他后来又忙于课业，只是同蓝启仁还有兄长们提起自己夜猎遇到了袭击，却将结丹一事抛之脑后，并未提起。

自那之后，蓝玉成每次出门就一定会有蓝曦臣或者蓝忘机陪同，若他们二人都忙，则会被勒令不可离开姑苏，虽然蓝玉成有时会对父兄的要求感到疑惑和不满，但也不曾反驳。

如今听蓝启仁再次说起，加上白日里发生的事，蓝玉成不觉将其与誊忠那家伙和他背后的灵族联系起来，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说道：“莫非当年玉成遇到袭击，可能和那些灵士有关？”

“……不对，”蓝玉成摇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话，“父亲说过，灵隅虽游离三界之外，却不会随意插手凡世之事，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

蓝启仁亦是摇头，安慰地拍了拍蓝玉成的肩，道：“当世文献对灵族记载甚少，寻常思维反而无法去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

“但是玉成，你自然是我姑苏蓝氏的弟子，之所以会说你是半个灵族人，是因为多年前你父亲偶然间发现你眉心有时会浮现灵士才会有的金色印记，由此猜测罢了。”蓝启仁解释道，“我说这些，也不是叫你去怀疑你父亲，你从小在他膝前长大，旁人不了解，你还不知道吗？”

听到蓝启仁提起青蘅君，蓝玉成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为了保护自己受了重伤，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我早晚会让誊忠付出代价！”蓝玉成心想。

蓝启仁道：“不过今日岐山温氏忽然来访，从温旭和誊忠的态度来看，恐怕灵族已经破戒，并同温氏结盟了。”

蓝玉成蹙眉，道：“听说近来岐山温氏在筹备监察寮一事，他们今日来云深不知处，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事？”

蓝启仁颔首，面色不虞地说道：“除此之外，温旭还说要求我们家派遣至少十名弟子去岐山接受教化，且必须是嫡脉弟子带队。”

“只怕接受教化是假，让我们上赶着去岐山做人质是真！”蓝玉成冷哼一声，但想到如今云深不知处遭此重创，无奈地叹了口气。

蓝曦臣如今不知所踪，蓝忘机又受了伤，若要有嫡脉弟子带队去岐山教化司，姑苏蓝氏只有蓝玉成能去。

念及此处，蓝玉成看向蓝启仁，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道声音打断话头：“你不能去！”

说话者是蓝忘机，蓝玉成第一次瞧见他这副慌张的模样，又忽然被蓝忘机一吼，一时间瞪着一双眼眸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能去……”蓝忘机进来得匆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伤了一条腿，疼得他薄唇苍白，额间渗出汗液，却生怕蓝玉成毛遂自荐，急得他伸手抓着弟弟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去，不许去。”

“兄长？”蓝玉成瞧他神色难看，连忙将人扶到床边坐下，又寻来伤药为蓝忘机换药，一边换一边问，“为何我不能去？你如今伤了腿，行动不便，倘若温家人有意为难你，你怎么办？”

“你不能去。”蓝忘机稍微加重了语气，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垂眸见蓝玉成上药的手顿住，他才放缓了声音，淡淡道，“你去了，就没人照顾父亲了。”

蓝玉成上好了药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蓝忘机，反问道：“那你呢？谁来照顾你？”

蓝忘机似是没想到蓝玉成会这样反驳自己，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他再次开口，依旧是方才那句“不许去”，语气强硬，不容置否。

兄弟二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退步，一旁的蓝启仁却忽然开口，说的话饶是蓝忘机听了，常年波澜不惊的面容也有了一丝裂缝：“…岐山温氏点名道姓要玉成去。”

“为何？”蓝忘机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

“按照温旭的意思，他不认同玉成蓝氏三公子的身份，为了确保前去接受教化的世家弟子没有嫡系血脉鱼目混珠，要求姑苏蓝氏以身作则，玉成必须去，且只能以普通弟子的身份去。若是玉成不去，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蓝启仁也有些恼意，双眉紧蹙，气愤地说，“温家真是……”

“我不能让姑苏蓝氏再因为我受到重创。”蓝玉成道，他看向蓝忘机，浅笑道，“所以兄长，我得去，你想，我若是去了，还能照顾你呢？”

“那你怎么办？”蓝忘机不满地瞪了蓝玉成一眼，他想不通都这个时候了，蓝玉成怎么还笑得出来。

蓝启仁叹气，道：“左右只是去十个人，云深不知处再是受了重创，也不缺人手调派，你们二人无需担心。”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蓝玉成：“玉成在家里待着尚且遭到了袭击，抛开他能否继续待在云深不知处不谈，若是他继续待在家里，只怕有些人还会继续寻找机会来找玉成的麻烦；倒不如让玉成跟着你去岐山，待在温家人眼皮子底下，那些人不会轻举妄动。”

蓝忘机无言以对。

蓝启仁叮嘱道：“你们兄弟二人在外切记万事小心，可明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