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不知道是什么鬼天气，风刮的呼呼的，石右一出门脑顶一头杂毛就盖了一脸，他随手往后摸了一把，把卫衣帽子拉过头顶，帽子盖住半张脸。
刚从胡同巷子里走出来，一个半大的小子就骑着车摇摇晃晃的冲过来，他紧躲慢躲还是慢了些。
小孩骑着的车大概没有刹车，一头撞到了墙上，把手一歪人从车上掉了下来，而后半点停顿也没有，手脚麻溜的从车下爬起来，又把车给拽着拖到一边，把堵着的路给石右让开，小孩看着比他高大许多的石右，大大的瞪着一双眼。
石右右手本来是攥着一幅画的，在刚刚车过来时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画被自行车把手刮出了一条线，掉地上后又被车轮碾过一个角。
车连个刹车都没有，脚蹬都踩不全一圈也敢这天气骑车在外面晃，熊孩子，服气。
石右揉揉被撞疼的右手腕，撞到骨头了，估计是青了，他把风吹的卡在墙角的画拿起来，随意的卷好。
小孩还站在那低着个头，手指交织着都打了结，扫一眼石右又低下了头。
“我，我……”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叫个什么事，出门没看黄历，小孩子家家的，他能和人家计较。
“还不走，你搁这儿等着挨骂呢。”石右说完这话就走了，再没看那小孩一眼，还真是实诚，照别的小孩，早就蹬上车一溜烟跑了，他向来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去上课，再要是多耽误一会，又得听那老头子叨叨。
“老大，你今个来上课了。”头顶顶着一缕蓝毛的男生看向门口，脸上的神情活像见了鬼。
石右扫他一眼，不搭话，找了个空位子把画搁下，找了个盘调起了颜料，手腕动一下就生疼，石右心里烦的很，自是没个好脸色，不过有帽子挡着别人也看不见他脸色。
“这不废话，问多少次了，原来住一个宿舍，有你帮他带作业，他自是懒得来，现在他自个搬出去住了，没人去帮他带作业，他不得自己来吗，这天气还真是为难他了。”说话的人叫邵年，左边耳朵上打了四个耳洞，带着四个耳钉，一闪一闪骚包的很，因为有人老嘴贱，就被人叫成了骚四儿。
“啊啊啊，今儿要交作业，我她妈忘了带了，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天要亡我。”蓝毛鬼嚎一声，一头栽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旁人的注意却不在他身上。
“蓝毛，快把老大画拿来，给我们哥几个看看画了个啥。”一个教室统共十几个人，头发染的花红柳绿，一眼望去就石右看着还比较正常。
“你们就刺激我吧，还让我看那畜牲……”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老大，你这画怕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吧。”
就凭这句话，本来没兴趣看的，也多了几分好奇，不一会就在众人手中传了一圈。
“我看看，我看看。”
“噗，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全班公敌倒下了。”
4K的画纸上，画的本是冷冰冰的建筑，天色黑暗，没有月光，也没有灯光，只有大大小小的房子，远的近的，一眼望去像关犯人的监狱一样压抑，画的一角像是被的车轮碾过，摸起来画纸还坑坑洼洼的，土卡在那，弄污了画面俨然是没法子擦掉了，对比着看上面那一道划痕倒显得不是那般严重了，大家想大神要凉，都准备好了这节课看戏。
“拿过来。”石右翘着腿，看他们拿着他的画不停的在笑，不耐烦的敲敲画架，看看表，还有两分钟，那老头准时的很。
时间一到，一个头发半白，扎着个小辫的老头走进来，手抄在兜里，年纪大了，大概是因为保养的好，倒不大显老。
一进来就开始点名，按理说一个班十几个学生，一眼望去就知道谁来了谁没来，偏偏这个班的学生太狡诈，滑不溜秋的像泥鳅，进来就躲在画架后面，站在讲台上就能看见个后脑勺，去年大一后半年上了一个学期，他都不知道下面坐着的到底是哪个学院的学生。
“………”
“鲁艺。”
“到。”一个男生把头探出来，挥了挥手。
“石右？”
“到。”
“石右到了没？”
那老头子坏的很，别人点名叫一遍，唯独石右点名叫两遍，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就这样崩塌了，石右干脆站起来，把帽子拉下来，让那老头子看个清楚。
“你人不来也无妨，画来就行，我又不会扣你的学分。”老头子摆手让石右坐下，笑的一脸慈祥。
石右点点头，心里却只想呵呵呵，真要信了你的话，怕是得被你给坑死，去年托人混了几节课，就补了几张画，赶画赶的急，眼都差点画瞎了。
众人的画被放在投影仪上，这老头子向来不知道嘴下留情，说出口的话不亚于公开刑处，也就他们班没有女生，脸皮够厚，心态好，抗的住。
“这画的什么，水比天还蓝，你提着桶去把色洗下来了。”
“啧啧，再看这个，看看这个树，扎根筷子都比你画的好看。”
“嘿呦，我让画的是风景画，你画上的那头驴莫不是你自己。”
轮到石右便成了花式吹，车轮印被蹲在墙角的小孩的背影盖住了，那一片阴影画的很浓，不仔细看看不清小孩的轮廓，上面那道痕迹他干脆描了描，画成了墙上的裂痕，看着比原先的冰冷更多了几分鬼气。
“石右的画越来越有风格了。”
“尤其是这个角上，处理的很好。”
众人心里啐了一口，却只是敢怒不敢言，敢言的代价太大，为争这一口气哔哔几句，下去画个比石右更好的作品交上来，他们又不是有病，大二时这蠢事他们可是没少干。
刚刚补上去的地方还没干，石右没抬头，也分不清老师这是夸奖还是讽刺，若说画的好，他自己倒是不觉得。
“交了十六张，缺个谁，又不是老鼠见不得人。”
蓝毛闭着眼伸起一只爪子去。
“画呢？”
“忘带了。”
“呵，你和画哪个值钱你心里没点数，班长把这几个人名字记下来，老规矩。”
老规矩是什么大家都清楚，该重造的重造，没带的也一样。
每周总有一节课是这样上，前半节点评众人的画，后半节吹石右的画，众人总能感觉得到这老头子对石右的偏爱，大概石右就是放个屁这老头子都会说是香的。
下了课，老头子拿着班长写好的名单，抱着一摞画率先出了教室。
“走，哥几个一块去吃个饭。”老头子走了蓝毛瞬间满血复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把抓住石右的手腕，一手去揽石右的肩，手好死不死的按在石右手腕的淤青上。
“嘶”，痛感猛地传来，石右吸了一口气，咬咬牙道：“放开。”
手腕脱离了蓝毛的魔爪，石右撩起袖子看看，手腕处紫了一片。
“这不是我刚捏的吧，”蓝毛哭丧着张脸，嘴比脑子快的多， “老大，我错了”，又一想自己也没用大劲吧，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自己握着自己的手腕捏了一把，连个红印都没有。
“不关你事，早上撞的。”石右活动活动手腕，还能动，把袖子放了下来。
蓝毛心想我就说嘛，老大也不至于娇嫩成那个样子，又要同石右勾肩搭背时，被邵年一把拉住了，“你少来，你这样石右还怎么找对象。”
蓝毛一脸呆愣，不太能明白自己怎么和石右找对象挂上勾的。
“找什么找啊，就我这样的人。”他说完后朝邵年笑笑，吹了个口哨。
三个人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天气也不怎么好，秉承着就近原则，就去食堂随便吃了点，哪管什么味道怎么样，混了个肚饱。
“你宿舍的东西还要吗，宿舍昨天住进来一个人，占了你原来的床位。”邵年用餐巾纸擦了嘴，看向石右。
石右在宿舍也没放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摞大一一年攒下的画稿，那会子作业多，只追求数量不求质量，画的也一般，因为挺沉的，就没拿走，“不是还有一张空床吗？那人就非得睡我那张床。”
“你忘了，门背后张床床板塌了一块一直没人修，不然为啥咱宿舍一直就住着三人。”邵年说。
“哦，那你看吧，有地方放就放着，没地方放就扔了。”石右还真的给忘了，这些事他一向不往脑子里记，何况他还搬出去挺久了。
邵年一点都不意外，他就是和石右说一声，猜也知道石右会是这么个反应，将就起来是真将就，随便起来也是真随便，别人留着当纪念的东西，他当垃圾丢。
蓝毛胃口大，买的多，一个人就占了半张餐桌，吃的忘乎所以。
饭后蓝毛和邵年一道回宿舍，叫石右进去坐坐，石右没去，一个人出了校门沿着街晃。
他是大一后半年快上完时搬出宿舍的，自打任东死后他就再没什么时间观念了，上高三时还好，早上到教室晚上回宿舍，大家时间都差不多，也有些个过分努力的学生一晚上点着灯学习，倒不显得石右有多不一样。上大学以后，一周上两天五节课，没人管他他就一个人瞎过，困了就睡，饿了就吃，哪管它个白天黑夜，宿舍总放着一箱子红烧牛肉面。他自己清楚他这样的过法不对，扰人，可不这样过他又该怎么过，于是搬出来了。
小院嘛，也挺好的。
街上人来人往，石右觉得自己像是游荡在人间的没有灵魂的躯壳，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别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想要什么，他没有，心里一片空荡荡。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插上耳机，打开那个循环了无数次的音频，一阵轻缓的音乐过后，一个声音响起。
【我走不出过去，也看不到未来。我知道我该努力的去过好每一天，可我不知道每一天该怎样过。】
………
【何必想那么多，这一天你不是正在过吗。】
【快乐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只要你愿意，随你过成哪般模样，下一刻都能重新开始。】
石右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下一刻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多机会，其实他有时候挺羡慕任东的，从楼上跳下来一了百了，他时长也会想想，可是他做不到，他是个懦夫，就怕自己会后悔，也不知道任东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后悔过没，也许有吧，不然为什么我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活着。
石右回家时路过一家药店，门上连个牌子都没挂，就在玻璃上贴着药店两个字，像极了黑店，本来已经走过去了，没两步又折回来，“拿一罐红花油。”
“九块。”柜台后面的人连头都没抬，直接从手边取上药抛了过来。
看着这小破药店连个扫码的地方都没，石右从口袋里掏出个十块钱来放在桌上，“再拿俩创可贴。”
“桌上盒里，自己取。”
至始至终都没看到个人脸。这样做生意的，石右还是头一遭见，从前他也没怎么买过药，何况是这种小碰伤，大概是因为刚刚听着的那句“对自己好点”让他一时有些抽风，他也没要个袋子，直接把药揣在口袋里出了药店。
风依旧刮着，石右不辨方向，也不知道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风刮在脸上生疼，让人呼吸都不顺畅，石右眯着眼，心里默默的骂这天气，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暗骂这鬼天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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